林砚秋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支撑在冰凉的桌面上。
他十指优雅地交叉叠放在下颌前，目光再次缓缓环视在场众人。
这一次，他的注视不再是简单的扫视，而是一种深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
林砚秋平静的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
让除林寰外的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一种被看透心底隐秘的微刺感。
“但在考虑如何‘解决’这个技术性难题之前。”
林砚秋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我有一个问题。一个听起来很简单，但回答起来，或许并不那么容易的问题。”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给每个人留出消化和思考的空间，也让那股无形的压力缓缓积聚。
“这一次，”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你们，跟不跟？”
他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即时回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林砚秋的语速平稳，却仿佛在平静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
“庞德所做的这一切，绝非一日之功，更非凭借他一人之力、在真空中所能完成。那些凭空消失的人，那些如同石沉大海的举报信，那些在川城、乃至在更广阔的星域范围内，能够长期畅通无阻、甚至形成某种‘惯例’的肮脏交易……”
“在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下，在这个星盟看似井然有序的规则网络之中，真的可能做到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之久，而不被任何一位‘有心人’、任何一股掌握着足够资源和情报的力量，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吗？”
他的话语开始冷静而精准地剖开那层包裹在权力与利益之外的、看似坚固的伪装：“在场的诸位，每一位都手握足以影响一方格局的重权。谢氏商业帝国的掌舵人，情报网络深不可测；ISMOD的实权派代表，维护秩序本是职责所在；掌控着能源命脉的寡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利益与风险......”
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所有人，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们是真的一无所知，毫不知情？还是在过去的某些关键时刻，出于某种更复杂的权衡——比如稳定的需要、利益的交换、或者避免打草惊蛇的考量——而选择了暂时的沉默，或者……某种程度上，心照不宣的视而不见？”
林砚秋的语气里没有明显的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真相般的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多种可能性并存的事实：
“这世间运行的法则，或许从来就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所谓的‘正义’，在很多情况下，不过是各种力量在博弈与权衡之后，所达成的一种动态平衡，是利益计算后的结果。”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沉舟，最后回到自己身上。
“或许，在诸位如今的立场和视角里，庞德是十恶不赦、必须清除的毒瘤。”
“但反过来看，如今联手要将他彻底打落的我们，所代表的行动，也未必就纯粹是光明与正义的化身。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林砚秋看向季临。“触犯了必须维护的秩序底线。”
下一秒他的目光转向赵屹珩，“阻碍了更宏大、更符合长远利益的布局。”
“或者……”
他看向沈奕风，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调侃的弧度。
林砚秋眼神依旧锐利，“只是单纯因为这老家伙吃相太难看，手脚不干净，挡了道，让某些人觉得换一个更听话、更懂得利益共享规则的上来，会更符合‘游戏规则’？”
最后，他平静地问道：“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像庞德这种毫无底线、肆意妄为的混乱，让人觉得……碍眼了？”
他说完这一长串剖析入骨、直指核心的质问，身体微微向后靠去，重新倚靠在舒适的椅背上。
林砚秋的双手摊开，做了一个近似于“请便”的随意手势。
然而，他那双碧蓝的眼眸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更加锐利、更加具有穿透力的光芒。
仿佛能照见一切隐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真实。
“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这一次。”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我要动手，目标就绝不仅仅是扳倒一个区区的庞德。”
“我要掀翻的，是他背后那个盘根错节、深深扎根、滋养了无数类似罪恶的、早已从根子上开始腐烂发臭的保护伞体系，以及维系这个体系的、那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他顿了顿，让话语中的分量充分沉淀：
“这个过程，绝不会温良恭俭让。”
“它可能会触及你们各自盘中的蛋糕，可能会打破一些延续多年的、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林砚秋的目光如同实质，再次缓缓扫过每一张表情各异的脸。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谢沉舟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上。
林砚秋的眼睛在灯光下，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片星空，平静，却带着足以撼动一切的力量。“现在，告诉我。”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带着最后的、不容回避的确认，“还跟吗？”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林砚秋那句“还跟吗？”如同惊雷炸响。
在每个与会者的心头回荡，撕开了表面合作下赤裸的权力博弈。
光屏上，三位已故法医的黑白照片与寥寥几份泛黄文件无声陈列，像是对现实最冰冷的嘲讽。
没有人立刻回答。
压抑的沉默中，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与呼吸声交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季临。
他推了推细丝眼镜，“ISMOD的权威不容动摇，星际安全秩序更不容任何人以私欲践踏。庞德及其网络已严重干扰星际治理体系的正常运行。清除他，不是选择，而是维护公权力的必然。”
他的理由冰冷、理性，毫无情绪波动，却恰恰符合他作为ISMOD高层代言人的立场
——秩序高于一切。
林砚秋的视线转移到季临的身上，看了几秒之后，又将视线落在了林寰的身上。
季临其实有时候很像他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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