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被贫困与萧索包裹的小镇上,这样一张干净、明朗、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脸,就像一株突然在墙角石缝里,绽放出的一朵小小的、迎着太阳的野花,让人眼前一亮,心中也不由得,跟着明媚了几分。
付华飞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他感觉自己身上这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显得格外寒酸,格外刺眼。
“同……同志,我寄一封信。”他将信和那两枚硬币,从窗口下方的石台面上,有些局促地推了过去。
“好的。”姑娘的声音,也如她的长相一样,清脆、干净,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叮咚作响,“寄到哪里?”
“山城,航空工业专科学校。”付华飞低声回答。
“航校?”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她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神情拘谨,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倔强光芒的少年。她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本被磨得边角卷曲的《空气动力学基础》。
“你是航校的学生?”她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与敬佩。
在青岩镇这样的地方,能考上专科学校,尤其是像“航校”这样听起来就“高精尖”的学校,那绝对是凤毛麟角、光宗耀祖的事情。
“嗯。”付华飞含糊地应了一声,脸颊有些发烫。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即将被劝退”的尴尬处境。
姑娘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窘迫,没有再继续追问。她麻利地找出邮票,沾了沾浆糊,仔细地贴在信封的右上角,然后盖上邮戳。整个过程,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好了。”她将找零的钱和信,一并推了回来,“平信,估计要一个星期才能到。”
“谢谢。”付华飞接过信和零钱,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姑娘突然叫住了他。
付华飞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只见那姑娘,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如同春风般温暖的微笑。她从柜台下,拿出了一支小小的、崭新的钢笔,和一张空白的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连同那支笔一起,从窗口递了出来。
“这个……送给你。”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我看你的书,一定读得很好。我刚从县里调来,也没什么能送人的。这支笔,就当是……就当是我对读书人的敬意吧。”
付华飞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支在冬日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英雄牌钢笔,又看了看姑娘那双真诚而清澈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不用了,同志,我不能要……”他连忙摆手拒绝。这支笔,至少也要一两块钱,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就收下吧。”姑娘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少女式的执拗,“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以后就多写几封信,让我多赚点邮票钱,不就行啦?”
这是一个有些笨拙,却又无比可爱的理由。付华飞的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笔和那张便签纸。他的指尖,在不经意间,轻轻触碰到了姑娘的指尖。那是一种柔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却又仿佛蕴含着电流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
“谢谢……”他几乎是低不可闻地说道。
“不客气。”姑娘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她将双手背到身后,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用一种极其认真、也极其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这四个字,像一道和煦的春风,瞬间吹散了付华飞心中,最后那一丝因为贫穷和自卑而残留的阴霾。它不像母亲的叮嘱那样,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也不像王队长的提醒那样,充满了紧张的危机感。它就是一句最简单、最纯粹、最美好的祝福。
来自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善良的陌生人。
在这一刻,付华飞感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沉重的心,仿佛被这句轻飘飘的祝福,温柔地托举了起来。
他看着姑娘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想要去守护这份美好的冲动。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支笔和便签纸,紧紧地攥在了手心,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邮局。
一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敢停下脚步,靠在墙角,平复自己那颗狂跳不已的心。他缓缓地摊开手心,那张小小的便签纸上,是几行娟秀而有力的字迹:
“赠给一位搏击长空的英雄。”
“——林溪”
林溪。原来她叫林溪。一个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澈、干净的姑娘。
付华飞将这张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像收藏那枚航徽一样,郑重地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心中,又多了一件需要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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