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唯有石髓牦油脂燃烧殆尽的最后一点暗红炭火,在冰冷的石板上苟延残喘,映照着黎童盘膝而坐的小小身影。
他赤着脚,褴褛的衣衫贴在身上,额前的乱发被汗水黏成一缕缕。稚嫩的脸庞上已不见初时的惊惶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小腹丹田处,那团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却顽强地燃烧着。每一次悠长的吸气,都试图将那点暖意凝聚、壮大;每一次绵长的呼气,都竭力将意念中纷扰的杂念——爹娘的血色、怪人扭曲的笑容、阿毛低沉的呜咽——排挤出脑海。
这过程枯燥而艰难,如同在泥泞中跋涉。意念稍有松懈,那暖流便似要逸散;心神稍一浮动,经脉便传来熟悉的灼痛。每一次气息流转的滞涩,都让他眉头紧锁,小脸紧绷。然而,背后那根无形的、冰冷而严厉的“鞭子”似乎已烙印在灵魂深处。他不敢懈怠,每一次失败的尝试后,都咬紧牙关,重新凝聚心神。
角落里的巨兽阿毛,庞大的身躯随着悠长深沉的呼吸缓慢起伏,如同某种古老的磐石,无声地昭示着某种黎童尚无法企及的境界。黎童偶尔睁开眼,望向那片沉静的阴影,眼中除了本能的畏惧,悄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模仿与渴望。
石室顶端的阴影里,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石蝙蝠,无声无息地倒悬着。浑浊的眼珠偶尔扫过下方凝神苦练的小小身影,眼底深处那抹惯常的癫狂与戏谑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复杂光芒。烦躁、嫌弃,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不可察的波动?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垂下的几缕枯发,仿佛在无声地权衡着什么。
千里之外,嵩山少室。金顶之上,佛光普照。
巍峨的大雄宝殿内,檀香氤氲,梵音低唱。然而,本该是晨课诵经的肃穆时刻,殿内气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蒲团之上,几位身着杏黄袈裟、宝相庄严的老僧盘膝而坐,为首的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了空大师。他须眉皆白,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神光湛然,此刻却微蹙着眉头,手中捻动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
殿中央,单膝跪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容刚毅的僧人。他约莫三十余岁,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上沾满尘土与干涸的暗色污渍,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与急切。正是少林俗家弟子,沧澜剑派黎不屈的故交——慧明!
“阿弥陀佛!”了空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沉凝如钟,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慧明师侄,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黎不屈黎施主一门,当真…遭此大难?”
慧明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弟子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弟子奉黎师兄之命,护送其幼子黎童南下暂避兵祸,途中遭遇不明高手追杀,拼死引开强敌,身负重伤,侥幸逃脱。待弟子养好伤势,日夜兼程赶回沧澜剑庐…却发现…发现…”他声音哽咽,虎目含泪,“剑庐已成焦土!黎师兄夫妇…身首异处!满门上下,连同仆役,无一幸免!惨状…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殿内几位老僧齐齐动容,低声诵念佛号,脸上皆露出悲悯与难以置信之色。沧澜剑派虽非少林下院,但黎不屈为人光明磊落,侠名远播,与少林素有往来。如此惨祸,竟发生在清军叩关、天下动荡之际!
“可查得凶手踪迹?”了空大师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眼中精光一闪。黎不屈武功卓绝,沧澜剑派更是根基深厚,能在一夜之间将其灭门,绝非寻常江湖仇杀!
慧明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弟子在废墟中仔细搜寻,发现数处残留的兵刃痕迹,非中土样式,形如弯月,带着关外异族特有的阴毒!更在黎师兄遗体附近,找到半枚断裂的玄铁指环!”他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枚乌沉沉、刻有诡异兽纹的指环断口,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弟子认得!这正是那殷破岳从不离身之物!此獠本是黎师兄同门大师兄,觊觎掌门之位与《沧溟剑经》总纲久矣,早已与黎师兄势同水火!定是这狼心狗肺之徒,勾结关外金人,里应外合,做下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殷破岳?”了空大师眉头锁得更紧,“此人武功阴狠,心术不正,昔日便因其行事偏激,被沧澜上代掌门所不喜,未能承继衣钵…若真如师侄所言,勾结外寇,残害同门,实乃武林败类!其罪当诛!”
“首座师伯!”慧明猛地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弟子恳请少林主持公道!黎师兄一生侠义,竟遭此毒手!其幼子黎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仇不共戴天!弟子愿为前驱,纵使粉身碎骨,也要诛杀殷破岳此獠,为黎师兄讨回血债!”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低吼,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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