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凡人蝼蚁的巧言令色,在他漫长的岁月中见过太多,不过是濒死前无意义的聒噪。
“油嘴滑舌,罪加一等。”
他声音里的温度彻底消失,化作九幽之下永不融化的玄冰。判官笔的笔尖,那一点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不再是单纯的墨,而是凝聚了冥府法则的终结之力,仿佛一个微缩的黑洞,要将裴砚的神魂连同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尽数吞噬。
杀机,已成定局。
就在那笔尖即将触及裴砚眉心的刹那,就在那股足以冻结神魂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裴砚非但没有闭目待死,反而双目圆睁,用尽了撕裂喉咙的力气,迸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话说那宣德年间,华阴县有个书生叫成名,屡试不第,为人迂讷,却痴迷于促织之戏!”
这声音嘶哑、破败,却又带着一股说书人开场时的独特韵味,仿佛惊堂木响,瞬间在这死寂的鬼域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崔珏的笔尖,距离裴砚的眉心,只差分毫。
可就是这分毫之差,却宛如天堑。
他落不下去。
不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挡住了,而是一种……极其荒谬的违和感。
就像一位正在行刑的刽子手,刀已举过头顶,犯人却突然开始高声朗诵起了治国策论。这算什么?临终遗言?还是疯了?
崔珏那绝对理性的意志,再一次被这不合常理的变故,打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而裴砚,要的就是这一丝凝滞!
他根本不给崔珏反应的时间,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心神之力:
“……他因县令索要,奉命寻访促织,几乎倾家荡产!其子无意,误杀了父亲苦寻而来的骏物,畏罪投井!成名夫妇痛不欲生,却在井边发现其子魂魄化作一只小小促织,其形矮小,其貌不扬,却勇猛无双,斗遍全县无敌手!”
随着他急速的讲述,一缕微弱却奇异的青光自他残破的话本真界中浮现。
那光芒凝聚,化作一只通体碧绿、薄翼轻颤的蟋蟀虚影。
这只“促织”书魂,没有猴王书魂的滔天凶威,没有关公书魂的义薄云天,它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杀伤力都没有。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弱小,脆弱,仿佛一阵阴风就能将其吹散。
然而,在这只促“织”书魂出现的刹那,周围那凝固如铁的冥府气运,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乎其微的涟漪。
那是“运”与“机”的味道!是弱小撬动庞然大物的“天机”!是以小博大的“气数”!
“此虫后被献于宫中,战胜天下名品,龙心大悦!天子不仅赏了成名,连县令都因此得了嘉奖!看官请想,一只小小的促织,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如何能牵动一家之荣辱,乃至天子之赏罚?此乃定数之中的变数,是为……天道之下,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砚的双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体内的“章回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解锁的新能力被他毫不犹豫地催动到了极致!
并非“醒木断因果”那般宏大的神通,而是从中衍生出的,一个专门用于“卡BUG”的逆天之能!
“言灵回溯·刹那!”
这并非时间倒流!
它不能让时光倒退,不能让死者复生,更不可能逆转一场已经发生的战斗。它的作用,是锁定一个目标,针对其一个极小范围、极短时间内的“行为瞬间”,进行一次强制性的“状态重置”!
消耗的是裴砚的神魂本源,重置的是……崔珏的判决意志!
目标,精准锁定!
就是之前,崔珏因沈砚秋那一句“前路坦荡”,而心神动摇,产生“程序错误”的那个瞬间!
就是判官笔迟滞,杀意出现一丝裂痕的那个节点!
“促织”书魂的虚影猛然一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那代表着“运势”与“转机”的涟漪,瞬间加持在了“言灵回溯”之上,让这次堪称螳臂当车、蜉蝣撼树的行动,成功率得到了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提升!
嗡——!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错乱感,笼罩了崔珏。
时间没有倒流,空间没有变化,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
异常的,只有他自己。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已经排除了干扰,判官意志已经重新凝聚,笔尖的法则之力已经锁定那个凡人,下一瞬,就该是神魂俱灭,尘埃落定。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手腕,竟不自觉地回到了前一刻“凝滞”的位置?
为什么那股已经攀升至顶点的杀意,竟毫无道理地回落了些许,回到了那个被“前路坦荡”四个字干扰的“犹豫”节点?
就好像,电脑程序执行到最后一步,却突然蓝屏,自动重启回了上一个存档点。
连续两次!
一模一样的节点,一模一样的“程序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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