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林安脸无人色,一把抓住裴砚的袖子,力道之大,指节都已泛白。他另一只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与泪水,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裴先生!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他几乎是拖着裴砚,踉跄着朝前狂奔。
“她……她自从昨日在别处听了您说的半段《婴宁》,回去之后,就只会笑了,怎么都停不下来!已经笑了快五个时辰了!水米未进,灌药都灌不进去!像是……像是中了邪一样!再这么下去,人就要没了啊!”林安带着哭腔,几乎要跪倒在地。
裴砚眉峰微蹙,与苏九璃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九璃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言灵之力反噬,或是听书人神魂与故事意境太过契合,导致情志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不多时,一座气派的府邸出现在眼前,朱门高墙,正是临安城有名的富户林家。
还未踏入二门,便听得内里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尖利而怪异的笑声,混杂着丫鬟家丁慌乱的脚步声、劝慰声与隐约的哭泣。
“小姐!小姐您睁开眼看看啊!”
“快!刘管家,再去催催太医院的李太医!”
林安引着二人脚步匆匆,穿过抄手游廊,直奔后堂。
堂内早已乱作一团。数名家丁婢女围在床边,个个面带焦色,手足无措。地上散落着打碎的药碗瓷片,浓重的药味弥漫不散。
几位背着药箱、年岁不一的医者围着一张雕花拔步床,皆是面色凝重,不住摇头,间或低声交谈几句,语气中满是棘手与无奈。
榻上躺着的,正是林家小姐林婉儿。
她双目紧闭,眼角却因持续的笑而向上吊起,面色苍白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浸湿了鬓发。整个身体因无法自控的狂笑而剧烈地颤抖抽搐,呼吸急促而短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笑声已然失了喜悦,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嘶哑与癫狂。
她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做着笑的动作,却透着极致的痛苦。
人群之中,一位身着月白素裙的年轻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年约双十,气质清冷,容貌秀雅脱俗,此刻正手持数枚银针,在林婉儿头顶几处关键穴位施针。她指法精准,动作沉稳,显是医道好手。
此人便是顾清晏,杏林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女医,一手“九转回阳针”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寻常疑难杂症,到她手中往往能迎刃而解。
只是此刻,她紧蹙的秀眉,泄露了她内心的焦虑与困惑。
几针下去,林婉儿的笑声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旋即又恢复了原状,甚至更为剧烈,仿佛是在嘲弄这徒劳的努力。
顾清晏缓缓放下银针,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她竭力平复着呼吸,心中却翻涌不休。
杏林圣手?这四个字此刻听来,是何等讽刺。她所学医理无数,此刻在这诡异的笑声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心火亢盛?肝气郁结上冲?痰迷心窍?她辨证不下十种,药石针灸轮番上阵,皆如泥牛入海,不见分毫起色。
这究竟是什么怪病!她行医数年,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离奇之症。
就在此时,林安带着裴砚与苏九璃闯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指着裴砚,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格外尖利:“顾女医!林管家!就是他!就是这位裴先生!我家小姐听了他的书,才、才变成这样的!”
一言既出,满室倏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数十道目光,或惊愕,或怀疑,或审视,或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齐刷刷地聚焦在裴砚身上。
顾清晏闻言,缓缓抬起头。她那双清澈却带着天然冷意的眸子,如同最精细的探针,落在裴砚身上,细细打量。
布衣落拓,气质却异常从容镇定,面对这等场面,不见半分慌乱。
说书,竟能让人笑至濒死?
顾清晏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荒谬至极。
她乃医者,信奉的是辨证施治,是脉案药理。这等近乎志怪传闻的说法,她本能地予以排斥与质疑。此人,莫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用了什么惑人心神的手段?
“你,便是那个说《婴宁》的裴砚?”她的声音清冽,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裴砚并未立刻回答,也未曾理会周遭那些足以将人吞没的复杂视线。
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榻上已近虚脱的林婉儿身上,仔细观察其气色、呼吸,以及那股盘旋不散的、极度亢奋而紊乱的神魂波动。
这少女的神魂,便如一根被强行拉伸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他从袖中取出了那块乌沉沉的【惊堂木】。
在众人或惊疑或不解的注视下,裴砚手腕一振,【惊堂木】对着床榻旁的一张花梨木矮几,轻轻一敲。
【啪】
一声清脆,却并不如何响亮。
然而,就是这看似寻常的一声轻响,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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