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夜,来得早,且深沉。北风在沟壑间呼啸,卷起干燥的黄土,敲打着窑洞的窗棂。然而,在边区医院那几孔最大的窑洞里,灯火却亮得比往常更久,也更暖。
一盏盏简陋的油灯、甚至是用墨水瓶改造成的煤油灯,被集中起来,放在窑洞中央的长条木桌和四周的土炕沿上。跳跃的火光,将围坐在一起的人影拉长,投在粗糙的黄土墙壁上,仿佛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剪影画。
桌面上,摊开着林闻溪和顾静昭带来的那些珍贵资料——写得密密麻麻的医疗笔记、绘制着人体经络的图表、标注着药性的草药图谱、以及记录着陕西试点数据和伊万诺夫部分实验结果的册子。这些来自“外面”的知识,在这片封闭而贫瘠的土地上,显得如此新鲜而宝贵。
刘予宁副院长、医院里几位主要的中西医大夫、还有几名聪慧好学的卫生员骨干,全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如同饥渴的禾苗,贪婪地吸收着林闻溪带来的每一滴知识甘露。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上下尊卑,只有最直接、最热烈的探讨。
“林先生,您这关于‘磺胺’与‘黄连解毒汤’协同作用的病例记录,真是太启发了!”一位戴着深度眼镜、原是北平某医学院学生、后投奔边区的西医大夫激动地指着笔记,“我们这里磺胺奇缺,但黄芩、黄连这类药材还能想办法!若真能证实协同增效,哪怕只用少量西药,也能救更多人!”
“还有这个针刺麻醉辅助清创的手法,”一位年纪颇长、胡子花白的老中医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比单纯用祖传的麻沸散效果更稳,副作用也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林闻溪则仔细倾听着边区医生们介绍的当地常见病、多发病,以及他们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利用本土药材和智慧总结出的土方、验方。例如用蒸熟的蒜泥敷贴治疗疟疾寒热,用特定的黄土炒制后处理腹泻,以及如何识别和运用当地特有的草药。
“我们这里的老乡,得了‘出水病’(霍乱)的不少,拉得人都脱了形,西药根本没有,只能用老方子:灶心土、盐开水,再加艾灸关元、气海,能救回一些,但效果还是慢……”一位从当地赤脚医生成长起来的干部皱着眉头介绍。
林闻溪立刻拿出自己整理的“辟瘟解毒饮”简化方和针刺方案:“这是我们在陕西试过的方子,针对霍乱弧菌的抑制效果不错,药材也大多是本地能找的。我们可以立刻试试,结合你们的艾灸法!”
顾静昭则被几位女卫生员围着,请教战伤护理和消毒的知识。她拿出带来的简易高压消毒锅(也是费尽周折才带来的)的使用图解,以及如何用蒸煮法替代消毒的要点,耐心讲解。
窑洞里,时而响起激烈的辩论声(关于某个穴位的精准定位或某味药性的君臣佐使),时而爆发出恍然大悟的赞叹,时而又陷入专注的沉默,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因求知而充满光彩的脸庞。这里有科班出身的西医,有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有土生土长的赤脚医生,有满腔热血的青年学生……背景各异,水平不一,但在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渴望拯救更多生命的医者。
刘予宁副院长看着这热烈的一幕,眼眶有些湿润。他感慨地对林闻溪说:“林先生,你带来的不只是药方和技术,更是新的思路,是希望啊!我们这里太闭塞了,很多同志有热情,却苦于没有学习提高的途径。你这盏灯,点得太及时了!”
林闻溪深深为之动容。在重庆,他推行新政举步维艰,每一步都伴随着算计和阻力。而在这里,他感受到的只有最纯粹的求知欲和最迫切的实践需求。这里的条件远比重庆艰苦,但这里的土壤,却似乎更适合医学种子生根发芽。
“刘院长,诸位同志,”林闻溪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该说感谢的是我。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医学最本真的样子——无论条件多么艰难,从未放弃对生命的守护,从未停止对知识的探索。能与大家一同在这灯火下钻研,为边区军民健康尽一份力,是闻溪莫大的荣幸。”
夜渐深,风未停。但窑洞里的灯火依旧明亮,讨论的声音依旧热烈。这黄土高坡上的医者灯火,仿佛暗夜中的星辰,虽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照亮着一条在艰难困苦中摸索前行的医学之路,也温暖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渴望健康的心。
林闻溪知道,他的人生新篇章,就在这窑洞的灯火下,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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