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那只无形巨手挥下的命令,其执行效率高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冰冷的决绝。
就在王春林带着省工作专班的人马强行收走所有关键物证、并将苏玫以“精神病”之名投入森严疗养院的当天夜里,一场针对那片浸透血泪土地的最终“消毒”行动,便在夜幕和权力的双重掩护下,雷霆般展开。
没有预先通知,没有补偿方案,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亡魂的敬畏。
子夜时分,当县城大多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挣扎时,陶瓷厂遗址周围突然被数十盏巨大的工程探照灯照亮!
白光刺眼,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冰冷地剖开这片土地的伤疤。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夜的寂静,几台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重型推土机和挖掘机,履带碾过残砖断瓦,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如同开赴战场的坦克,蛮横地闯入了这片沉寂了三十年的苦难之地。
操作这些钢铁巨兽的,是戴着口罩和安全帽、眼神麻木的工人。他们似乎只是执行命令的机器,对脚下这片土地埋葬着什么毫不知情,或者,选择了不知情。
巨大的钢铁铲斗毫不留情地落下,轻而易举地将那些早已摇摇欲坠的残破墙体、焦黑的房梁、散落着陶瓷碎片的废墟,一一推倒、铲起!刻满了遇难工人名字、凝聚着最后血性控诉的那块陶瓷碑,在推土机的履带下,发出一声短暂而凄厉的碎裂声,瞬间化为齑粉,与无数普通的建筑垃圾混合在一起,再也无从分辨。
尘土漫天飞扬,在探照灯的光柱下疯狂舞动,像无数冤魂在无声地呜咽。没有抵抗,没有抗议,只有钢铁对泥土和记忆的绝对碾压。
巨大的挖掘机挖起深深的坑,然后将所有推平的废墟碎块连同那块碑的粉末,一并填入深坑,再用厚厚的、冰冷的黄土层层覆盖、压实。
整个过程高效、迅速、冷酷,仿佛不是在处理一片承载着无数生命和罪恶的土地,而是在清理一堆普通的工业垃圾。他们要抹去的,不是建筑,是历史,是记忆,是所有可能指向罪恶的痕迹。
天亮之前,这片曾经浸透鲜血、埋藏剧毒、回荡着绝望呐喊的土地,将被彻底夷为平地,覆盖上看似无害的黄土,仿佛过去三十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悲惨与不公,都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梦。
权力的意志,以其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了对真相的物理性湮灭。
然而,这冰冷的湮灭,却未能扼杀最后一丝血性的抗争。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批胆战心惊、前来查看情况的附近村民和少数闻讯赶来的记者,抵达这片已然面目全非的“工地”时,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在工地中央,那台尚未拆卸的、高耸入云的塔吊顶端,长长的起重臂之下,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一个破败的、被遗弃的稻草人,高高地悬挂在那里!
是李建国!
那个为了阻止强拆而引火自焚未遂的老工人!
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旧工装,脖子上套着粗糙的麻绳,身体在清晨寒冷的微风中,以一种绝望而僵硬的姿态,轻轻晃动着。
他选择用这种最惨烈、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将自己最后的生命,悬挂在了这片即将被彻底抹平的土地上空!他用沉默的死亡,发出了对这场无声湮灭最震耳欲聋的抗议!
现场瞬间大乱!惊恐的哭喊声、相机疯狂的快门声、对讲机里急促的呼叫声响成一片!
陈默得知消息后,如同被雷击中,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当他看到塔吊上那个熟悉却已毫无生气的瘦小身影时,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几乎将他击垮!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指挥着紧急调来的消防车升起云梯,亲自爬上去,用颤抖的双手,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将李建国冰冷的、早已僵硬的遗体解了下来,如同承接一片千钧重的落叶。
老人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一生的苦难早已榨干了他所有的血肉。
陈默将他平放在刚刚被推土机碾平、还散发着泥土腥气的空地上,用自己的外套,轻轻盖住了老人那张布满皱纹、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和决绝的脸。
周围的人群沉默着,一种无言的悲愤在空气中弥漫。
陈默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开始默默地、亲自为老人整理遗容,清理周围被风吹散的杂物。
就在他拂开老人胸前一些散落的、似乎是焚烧后残留的纸灰(可能是老人自己带来的、未被完全烧毁的污染受害者名单复印件)时,他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那东西半掩在灰烬和尘土里,反射着清晨微弱的天光,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属于金属的质感。陈默的手指一顿,小心翼翼地将其从灰烬中捻了出来。
那是一枚袖扣。半枚纯金的袖扣。
袖扣的造型经典而奢华,是那种老派官员偏爱的厚重款式。纯金质地,即使沾了灰尘,也难掩其价值不菲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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