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砖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我倚在荣庆堂外的廊柱上,听着里头碗碟轻碰的声响。老太太今日宴请薛家太太,连带着宝姐姐也留在府里用膳。隔着雕花木窗,能瞧见宝钗姐姐水青色的衣角,行动间端庄得如同画里走出的仕女。
我的心却像浸在寒潭里。
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奉茶,宝姐姐颈间那抹冰蓝纹路在烛光下幽幽一闪。旁人瞧着只觉得是胎记新奇,唯有我知晓那是什么——那是瑛哥哥用命换回的烙印。那日寒潭边上,他苍白着脸将指尖抵在宝姐姐颈间,冰髓般的寒气丝丝缕缕渡过去的样子,至今想起仍让我指尖发颤。
“姑娘,风紧了。”紫鹃将一件莲青斗篷披在我肩头,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厅堂,“老太太怕还要叙会儿话,您身子刚好些,不如先回潇湘馆歇着?”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绞紧了斗篷系带。“再待会儿。”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向那扇窗。宝姐姐正微微倾身,替老太太布菜,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那样周全,那样妥帖。可不知为何,我总在她低垂的睫羽下,捕捉到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寂寥。那冰蓝纹路,是生的烙印,亦是无形的枷锁吧?将她的心,也一并封冻了吗?瑛哥哥他…可知晓?
心口又传来熟悉的钝痛。爹留下的那块紫玉贴着肌肤,温润中带着一丝倔强的暖意,似在安抚。我的玉魄本源因它而固,可瑛哥哥呢?他耗尽了气力将我和宝姐姐从鬼门关拉回,自己却如抽空了神魂的木偶,至今躺在梨香院暖阁里,气息微弱得让人心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他推开我的那一刻,朱雀阁灼人的热浪几乎舔舐到我的衣角;他沉入寒潭深处,明明已是冰冷僵硬,却在我触碰到他手腕时,指尖那微弱的颤动几乎将我魂魄震碎!瑛哥哥…你心里,究竟装着多少无法言说的重负?
“林姑娘?”一个带着怯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黄肌瘦的少年缩在廊柱阴影里,是板儿。他怀里紧紧抱着个破旧的粗布包袱,手指关节冻得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老太太今日开宴,厨房里活计多…刘姥姥让我来问问,可有劈不完的柴火,或是…或是后厨泔水桶要倒?”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垂了下去,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金陵城繁花似锦,贾府玉粒金莼噎满喉。可这高墙之外,城西的鸽子巷里,板儿和他奶奶刘姥姥挤在漏风的窝棚里,连一口热汤都是奢望。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闷得喘不过气。
“紫鹃,”我解下荷包,里头有几块碎银子并几串铜钱,“拿去给板儿,就说…就说潇湘馆这几日窗下落叶多,请他奶奶得空来帮着清扫,这是定金。”我知道,直接施舍,刘姥姥那刚强的性子是断不肯受的。
板儿捧着那沉甸甸的荷包,眼睛瞬间睁大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最终深深鞠了一躬,抱着包袱飞快地跑开了。那包袱皮一角散开,露出里头一小截沾着泥污的、雕工异常古拙的木头构件。
我心头一跳。那纹样…竟有些眼熟?似乎在哪本古籍图谱上见过?念头只是一闪,旋即被梨香院传来的嘈杂打断。
“快!去请王太医!” “四爷,您看看二爷这脉象…” 琥珀姐姐焦急冷静的声音里,混着丫鬟们压抑的惊呼和小厮慌乱的脚步声。
瑛哥哥!
脑中嗡的一声,什么宝钗,什么板儿,什么木头构件,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我提起裙摆,顾不得仪态,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梨香院奔去。紫鹃在身后焦急地喊着什么,风声在耳边呼啸,我只觉得那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暖阁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贾政叔叔面色铁青地站在榻边,琥珀姐姐正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瑛哥哥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他双眸紧闭,眉头痛苦地紧锁,唇色灰败,薄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衬得身形越发瘦削得惊人。方才在荣庆堂还能端坐的四叔,此刻手指竟也在微微发颤。
“如何?”贾政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巨石。
王太医收回搭脉的手,花白胡子抖了抖,面色凝重地摇头:“奇哉!二爷脉象沉涩滞缓,毫无生机勃发之兆,倒像是…像是整个人被一股极阴寒的内息禁锢住了心脉!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病症!寻常补气固元的方子,竟如泥牛入海,毫无效用!”他无奈叹气,“非是老夫无能,实乃此症…闻所未闻!”
禁锢?心脉?极阴寒的内息?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是那该死的冰髓之力反噬了吗?还是…还是为了救我,他终究耗尽了本源?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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