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后巷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几株老榆树抽出了嫩黄的新芽,在微风中舒展着。
隋安儿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下值回来。
刚走到巷口,一阵异常欢快,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笑声便钻进了耳朵。
那笑声清脆响亮,带着孩童毫无保留的狂喜,是阿土。
紧接着,一个洪亮、爽朗、仿佛带着旷野气息和风沙磨砺感的男声响起,应和着阿土的笑闹。
隋安儿的心猛地一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略显破旧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怔在了门口。
小小的院子,此刻几乎被各种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物件塞得满满当当。
靠近院墙根,堆着几卷厚实得惊人的毛毡毯子。
颜色是高原特有的浓烈赭红和靛蓝交织,上面织着繁复神秘的几何图案,散发出羊毛特有的膻味和尘土的混合气息。
旁边立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用粗糙的麻绳扎着口,隐约能看到里面露出的风干肉条和某种奇异的,散发着浓郁辛香的植物根茎。
院中央,几个造型古朴、线条粗犷的陶罐随意放着,罐身上描绘着色彩鲜艳的飞鸟、神像和看不懂的符文。
还有几捆色彩极其艳丽的布料,薄如蝉翼,在夕阳下泛着金丝银线般的光泽。
一看就绝非本地所有,料子是隋安儿从未见过的轻软滑腻。
更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堆形状各异的石头。
有些晶莹剔透如凝固的蜜糖,有些则呈现出深邃的孔雀绿或天空蓝,还有几块黑黢黢的石头,在光线变换下竟折射出点点星芒。
一个男人站在货物中,怀里搂着阿土娘,微笑的看着阿土在那堆货物里窜来窜去。
身形精瘦,却像山岩般结实,仿佛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长途跋涉的力量。
皮肤是常年曝晒风吹形成的、深入肌理的黝黑。
他穿着一身混合了多种风格的衣裳:
里面是磨损的靛蓝粗布汉式短褂,外面却随意套着一件镶着彩色毛边的翻皮坎肩,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泞、显然经历过无数路途的厚重皮靴。
一头浓密微卷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的脸庞。
额头上深刻着几道皱纹,像是被刀刻斧凿过,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翱翔在雪峰之上的雄鹰。
此刻正盛满了归家的喜悦和对儿子的溺爱,闪烁着野性而温暖的光芒。
他的笑声爽朗粗犷,震得院里的榆树叶都似乎轻轻颤动。
隋安儿看见了阿土娘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等待的酸楚终于释放的轻松,有团聚的巨大幸福,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
她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看见隋安儿推门进来,她连忙迎上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安儿妹子,回来了?快看!那就是我们家那口子,阿土的爹,岩桑!他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岩桑目光扫向门口。那目光带着一种长期行走于复杂环境下的警惕和审视。
但在看清隋安儿,又接收到妻子介绍的眼神后,瞬间化作了坦荡而友好的笑意。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但略显烟渍的牙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马背上养成的节奏感。
“隋家妹子!”
岩桑的声音洪亮,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充满了真诚。
“刚听我家婆娘和娃儿提起你,多谢你们平日对他们娘俩的照应。”
“岩桑阿哥客气了,是阿土和他娘帮衬我们更多。”
她由衷地说,目光不由得再次扫过那满院的“奇珍异宝”,难掩好奇。
“这些都是阿哥带回来的?”
“哈哈!”
岩桑豪爽一笑,拍了拍身边一个巨大的、用兽皮和粗麻布混合缝制的行囊。
“是啊!这一趟,跑得远,走得久,差点把命都丢在路上了。”
“可老天爷开眼,总算是囫囵个回来了,还带回来这点子东西。”
他指着地上的东西,语速很快,带着一种长途行商者特有的,急于分享见闻的兴奋:
“这些毯子,是在吐蕃(西藏)那边,翻过几座比云彩还高的雪山,跟那边的头人换的,羊毛厚实,挡风挡雪,冬天铺着可暖和了。”
“这香料,”他踢了踢一个皮口袋。
“叫‘咖喱’,是身毒国(印度)那边弄来的,炖肉放一点,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还有这些料子,是到了条支(阿拉伯半岛)那边的海边大城买的,轻薄透气,太阳底下闪闪发光,贵得很。”
“那些石头,”他指向角落。
“有蜜蜡,有孔雀石,有青金石,都是在路上遇着商队换的,也不知道值不值钱,看着好看就捎回来了,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
打开,里面是几粒黄豆大小、黑褐色、散发着奇异浓郁香气的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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