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发梢滴落,王熙凤却浑然不觉。她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抬稳二爷!用最快的速度回府!苍梧,你骑马先行一步,让府里立刻备好热水、暖炉、干净被褥!再派人快马去回春堂,请李大夫直接到府里候着!快!”
她的目光扫过昏迷不醒、浑身湿透冰冷的贾琏,心像被狠狠攥紧,但此刻绝不能乱。
旺儿立刻指挥几个健壮家丁,小心翼翼地用门板抬起贾琏。有人脱下干燥的外袍盖在贾琏身上。
一行人步履沉重而飞快地穿过雨幕,朝着贾府老宅的方向奔去。王熙凤被旺儿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湿透的裙裾拖在泥水里,每一步都牵动着紧绷的心弦。
府里早已被苍梧先一步传回的消息惊动。热水、暖炉、干燥的被褥迅速备好。贾琏被直接抬进正房暖阁,安置在烧得暖暖的炕上。王熙凤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拧了热手巾,亲自一点点擦去他脸上、脖颈上的泥污。
“娘亲!”小小的女童带着哭腔扑进来,是吓坏了的巧姐儿。
“巧儿不怕,”王熙凤一把搂住女儿,声音放柔却难掩疲惫,“爹爹只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她示意奶娘把巧姐儿哄回自己的房间。
英哥儿紧跟着跑进来,怀里紧紧抱着阿狸。
他没有哭,严肃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炕上毫无声息的父亲。他用精神力看到父亲身体里那股微弱的气息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李大夫冒着风雨匆匆赶到。一番紧张的望闻问切、施针用药后,贾琏脸上的骇人青紫总算褪去些许,呼吸也略略平稳,却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二爷呛水伤了肺腑,寒气入体,又受了极大惊吓,脉象虚浮紊乱。能救回一口气已是万幸,如今只能静养,用温补之药吊着元气,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看造化了。”李大夫面色凝重地开了方子。
送走大夫,看着贾琏依旧死寂的面容,王熙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然。她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英哥儿在暖阁内。
“英哥儿,”她蹲下身,平视着儿子充满担忧的大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你……能不能用你的……力量救救爹爹?记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娘就在这里守着你。”
英哥儿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嗯!英哥儿可以的!”他爬上炕边的脚踏,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覆在贾琏冰冷的心口位置。
他闭上眼,眉心那无形的金色齿轮印记微微亮起,一股温润如春日溪流般的暖意,在他的引导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渗入贾琏的身体。
王熙凤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只见贾琏灰败的脸色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死气,呼吸也似乎更绵长平稳了些。
然而,他依旧唇色苍白,双目紧闭,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片刻后,英哥儿收回小手,揉着眼睛,小奶音带着一丝困倦:“娘,英哥儿把力量送给爹爹了,爹爹身体里的气息好像安稳了一点点……可是……爹爹为什么还不醒?”
王熙凤心头一酸,将儿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英哥儿做得很好,帮了爹爹大忙。爹爹……爹爹他太累了,需要多睡一会儿。别担心,娘守着爹爹。你先跟平姨回去睡觉,好不好?”
平儿听到王熙凤呼唤,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牵着困倦的英哥儿,退了出去,紧紧掩上了房门。
暖阁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抽掉了王熙凤心上最后的防线。
她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低头压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汹涌而至。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新婚时他挑开盖头时惊艳含笑的眼;离京途中被追杀时,他抱着襁褓声音颤抖的呼喊着她的名字;这些日子他笨拙又小心翼翼的靠近;还有方才浑浊河水中,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岸边时,那决绝的眼神……
王熙凤踉跄一步扑倒在床沿。冰冷的锦缎被面下,是贾琏依旧微弱得可怕的呼吸。
她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一片死寂的寒意。
“琏二…琏二…”她低低唤着,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你个混蛋…你怎么还不醒……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怨怼、委屈、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谁要你逞英雄…谁要你跳下来救!”她攥紧拳头,狠狠捶在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眼泪却疯狂地涌出,“你知不知道…那水多冷…多深!你以前…不是最怕死吗!……如今倒好!为了我…你这金贵的命都不要了?!”
她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贾琏冰冷的胸膛上,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英哥儿和巧姐儿啊!你要是死了…丢下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办…怎么办啊…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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