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素低头擦着柜台上的茶痕。他今晨比往常起得更早,打发碧华和莱恩坐上去青州的马车后,就一个人坐在铺里。
碧华临行时没说什么。她素来不多问。莱恩也只是兴奋地嚷着要给爹带青州的零食回来。
他像每一个普通早晨一样,拉开门闩,把牌匾下的风铃挂回钩上。
仿佛一切未曾改变。
可他知道,改变已经来了。
他站在柜台里,账册摊开着,一页未翻;算盘珠未拨,茶也凉了半盏。指尖却止不住地扣着木纹,仿佛等什么,又怕什么。
直到那道身影出现。
米铺门口响起脚步,一个穿着青灰长衫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槛上。他五官平凡,神色寡淡,却有种不属于镇上的“干净”。
他站在那里,仿佛不该被看见。
“莱掌柜。”他声音温和,语调却没一丝波澜,“守在此地十载,真是一点看不到曾经的影子了。”
莱素的指停住了。
“你是谁?”
“月曜使麾下,代号震。”男子略微颔首,报得坦荡,“奉命确认你的身份,特此来访。”
“月曜使……”莱素低声重复。
他听过这个称呼,在栖霞城为官时,偶有密件自上级下发,落款阴影中提到“曜使已派人调查”,可那词语对自己来说太过遥远,仿佛只是唬人的传说。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临近自己。
“你们来多久了?”
“节前三日入镇。”月震走近几步,没越过柜台,“你并非首要目标,案宗与你不过寥寥数笔。你倒是抽身的快,若不是有些事情导致你们当年做的事情败露,你还真没准能在此了却残生。”
“你不抓我?”莱素平静问道。
“不,我不会。”月震摇头,声音如常,“我来确认,而不是逮人。”
“密函今晨已送达镇署,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莱素望着他,眼中终于浮现一丝情绪,不是惊恐,而是沉稳。
“你本可直接现身。”
“自然。”月震点头,“但我们也在看你这一家——街坊邻里、商贾来客、你之所为,一一归档。”
“我从没打算逃。”莱素说。
“但你让你的妻子与孩子离开,你以为这样能让她们抽身事外?”
莱素不语。
“我只是来告诉你:他们快到了。”月震轻声,“你还可以决定,是留下一个被拖走的背影,还是留下一点体面的收场。”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封袋与一块黄铜小令,并不递给莱素,而是将它们轻轻放在柜台上。
“他们会认得这个。等你走后,他们看到,就知道你是谁,知道我来过。”
“还有——”他走出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回身道:
“这个案子还未结,你们这些人都逃不掉,你们胆子太大,此事早已在王城挂号,由文相亲自督办。至于你和你的家人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风铃轻响,灰衣人走远。
莱素垂目良久,终是缓缓坐下。
封袋在阳光下微微泛黄,铜令上有些老旧划痕,他已经看不清铜令上的文字,看清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记得,他赌上了自己,以身入局,只求问心无悔,赎得碧华。他以为做的足够小心,也足够低调,过了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他已经开始忘了。
他低声喃喃:“幸好她所知甚少,不然怕是宁愿不要这自由身。”
过了一会,外面开始吵吵嚷嚷,声音从街口那头传来,夹杂着车辙声,铁靴踏地声,一路向米店这边逼近。
莱素没有动。他坐在柜台后,神情平静,仿佛这喧闹与他无关,手中握着的茶盏,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洒出半滴。
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
“幽镇镇署缉司,奉青州司院拘令,莱素!你是自己走出来,还是我们押出来!”
声音虽不大,却穿透整条街巷。
邻里街坊早就注意到异样,门缝里探出眼睛,有小童被母亲拽住衣角,大人们悄声议论,眼神从惊讶变为迟疑,再变为复杂。
有人低语:“是说莱掌柜?他不就是个卖米的吗?啥时候惹上青州的官差了?”
镇署吏员与青州派遣的司役一同进门,数人皆着制式官袍,后头还跟着几名兵丁。冲进门后看到莱素稳稳当当坐在柜台后,不由得纷纷止步。其中一人年纪稍长,举着公文卷轴,郑重其事地开口:
“奉青州司院之令,调查栖霞城贪墨旧案,原栖霞城仓税司记录使,现幽镇米商莱素涉嫌隐匿身份、涉案之嫌,随我们走一趟吧!”
他话音未落,另一人已走到柜台,拿起桌上封袋与黄铜令牌,打开文函确认内容,与令牌编号比对后点头道:
“人、令、物件相符。”
话音落下,两名兵丁上前,手中木枷沉沉落下,啪的一声扣在莱素肩头。
他没有挣扎,只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目光环顾一圈熟悉的铺面,然后自顾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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