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道：“世事本无常，人生本无我。若能体悟这个，痛苦就会少却很多。”
“佛陀，世事本无常，我体会到了，也接受了。可这‘人生本无我’又如何解释？”阿墨恭敬合掌问道：“如果没有我，那此刻在您面前、每天都在痛苦中受尽折磨的人又是谁？”
“墨儿，我们都是在无尽的轮回中修行的灵体，你是，你的母亲是，你的两位师父亦是。若肉身的痛苦能唤醒觉知，识本我，发菩提心，便可早日脱离六道；反之，肉身耽于乐欲，行恶道、造恶业，就只能继续在轮回中沉浮。”
佛陀说罢，笑对阿墨说：“此刻在我面前的恭敬发问的是你的灵体，恭敬合掌的，是你的肉身。你明白吗？”
“我……”阿墨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墨儿，来。”佛陀牵起阿墨的手，望向远方苍翠的群山，缥缈的云海，问道：“若今日我便让你留下，不再回那堪忍世界，你可愿意？”
阿墨的心在胸腔内剧烈地搏动起来。
佛陀的手掌宽厚、温暖、柔软，阿墨不想离开，他贪恋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被父亲牵着一般，内心从未如此安定过；他也贪恋这里的群山云海，鸟语花香，灵魂从未如此安静过……
就在他几乎就要点头的时候，阿墨的心揪了一下。
他似乎看到小夕纤瘦的身影，目若寒潭，正看着他……
阿墨的心碎了。
“佛陀，我想留，但我不能留。”阿墨轻轻摇了摇头，却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但言语非常坚决。
“想留是为何？不能留又是为何？”佛陀深邃的眼光早已洞穿一切，却在鼓励阿墨自己说出缘由。
“我不想离开这，我不想回到那个世界，我想见母亲，想见车合烈师父，想见东方卫将军……可我不能丢下她，将她独自留在那堪忍乱世中。”
“很好。”佛陀赞许道：“墨儿，这一世，你精进了。”
“佛陀，我不明白……”
“你做出不留的决定，心中自然有不留的原因。记住今天所下的决心，莫要辜负！”
“佛陀，您知道我在想什么？您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
“那您一定知道，我若回去，必要救她，必要给两位师父报仇，必要杀戮！可是佛陀，您不是不喜杀戮吗？就算是为报仇而杀，我也生了新的杀业，对吗？生了杀业，我就更来不了这里了，更见不到您了，对吗？佛陀，我该怎么办？”
阿墨心中悲苦，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
“墨儿，孩子，你仔细听我说。”佛陀道：
“杀戮必造新业，今生所杀者，来生或又杀你，再来世，你复又杀之……生生世世，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仇恨与贪欲一样，皆是无明，人们就是这样在无明中轮回，永无出期。”
佛陀继续道：“你若修得般若智慧，风轻云淡，笑看这累世仇恨，跳出这累世轮转，自然也就没了烦恼，没了痛苦。但此刻，就算我劝你放下一切修行，你放得下吗？满怀嗔怒之心，能修行吗？”
“是的，佛陀，我想修行，我想逃开这些痛苦，但我做不到，我恨！”阿墨流下了泪。
“墨儿，有一句话，叫‘道法自然’，你可曾听过？”
“听过。那是汉地道家的说法，我在玉门关时就曾听过。可是佛陀，这不是您说的话。”阿墨答道。
“虽非佛说，但天地间的法则终究是一样的。”佛陀微笑：“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只为方便众生成就无上正等正觉。这便是道家所说的‘万法归一’。”
“好，您这么说，我便知‘道法自然’乃是真理，但是，那又如何？”
“那便‘道法自然’，随心而作。”
“佛陀！”阿墨略惊讶道：“您，您是鼓励我去……报仇、造杀业？”
佛陀又笑：“此非我说。你若有慈悲心，得饶人处且饶人自是最好。但是阿墨，”佛陀严肃道：“命随业转，再大的神通都敌不过因果。若一定要生杀业，那也是累世因缘所致。”
“佛陀，墨儿知道了！”阿墨跪下拜道：“若能救出小夕，墨儿愿坐化佛前偿还罪业，追随您左右，绝不贪恋世间。”
“孩子，你若此生尘缘未了，必有来世纠缠，如何出离轮回？如何追随于我？”
“佛陀，我父母均已不在，此生欲报亲恩而不得；两位师父先游，欲报师恩亦不可得，还有何尘缘可言？只要能救出小夕，我余愿已了，再无牵挂。”
“将来怎样，你又如何得知？怎敢说再无牵挂？更何况，前世尘缘，是你说了就了的么？”
“佛陀，我……还是不明白。”
佛陀伸手，向着远山的方向一抹，引阿墨道：“墨儿，你看。”
云雾慢慢升腾起来，遮挡了远山，笼罩了佛陀与阿墨，蒸腾的雾气中，天地渐至一体，像一张无死角的幕布在周身环绕着。
渐渐地雾气褪去，阿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小小村落。
空气湿润，村中的小路有些泥泞，四周低矮的房子或用木头，或用竹子搭成，村外是大片的芭蕉林，有阵阵蛙鸣，完全不似自己从小生长的山南漠北那般粗犷风景。
“这……这是……！”阿墨又惊又怕。
“是的，这就是你自小梦中常常出现的地方。其实也非梦中，乃是你的前世。”
阿墨缓缓转身，环顾这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村庄，终于在一间低矮的竹屋门前看到了那个八岁的男孩儿。
“这就是那个阿穆？穆夏哈尔？不，不，这就是我自己！”阿墨喃喃。
眼前，小男孩光着上身，挥汗如雨，正努力编织一个竹筐，屋子里面摆放着好几个编好的。小男孩裤子肥大，满是补丁，膝盖处却依旧是两个破洞；稚嫩的手指间、手臂上满是竹篾划伤又愈合的疤痕，触目惊心。
这时，村子的另一头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是一种光着脚丫，在湿软的泥地上奔跑时发出来的声音。小男孩抬起头，迷茫的双眼朝那头望了望，抹了一把汗水，又低下头去。
“她要来了吗？小夕，她要来了吗？”
阿墨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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