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册的封面是深沉的靛蓝色硬壳,历经岁月,边角已微微有些磨损,却更添一份厚重。封面上用烫金的宋体字,庄重地印着一行大字——《砥砺前行二十年——秦氏集团创业二十周年内部纪念》。在这行主标题之下,还有一行稍小的字,标注着它的出身——生产部,编撰。
我的目光从封面上移开,投向对面的王建国,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与探寻:“这是?”
“上次跟你聊完,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几乎一夜没合眼。”王建国看着我,那双总是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无比清澈和真诚,“你说的对,林先生。集团现在,确实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这些跟着秦董从无到有打拼过来的老家伙,不能再抱着那点可笑的私心和无谓的顾虑,眼睁睁地看着秦董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就这么毁于一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像是从胸膛里直接敲出来的。“我王建国,就是个搞生产的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你们那些资本运作、商战谋略的弯弯绕绕。我这辈子,只认一个死理——谁真心对集团好,谁想让集团这艘大船安安稳稳地开下去,我就跟谁站在一起。”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在那本纪念册上拍了拍。动作之间,充满了对过往岁月的无限敬畏。
“这里面,”他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没有外面那些媒体记者写的花团锦簇,也没有什么歌功颂德的废话。这里面,有的是秦氏真正的‘根’。或许……对你有用。”
我的心头微微一震,瞬间明白了这份礼物的分量。
这,就是王建国送来的投名状!
他没有给我任何天花乱坠的口头承诺,也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而是用这种最朴实、最直接,也最沉重的方式,表明了他的立场与选择。这本由生产部编撰的内部纪念册,代表着集团内部最资深、最核心,也最被边缘化的一股力量,正式向我敞开了尘封的大门。
我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谢谢”,因为我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太过轻浮。我只是伸出手,将那本充满了历史尘埃的纪念册,缓缓地,拉到了自己面前。
指尖触碰到封面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仿佛触摸到的,不是一本简单的书,而是一段浓缩了二十年的光阴。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翻开了它的第一页。
纪念册制作得极为用心,显然是倾注了编撰者巨大的心血。厚实的铜版纸,精良的印刷,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属于旧纸张和油墨的特殊香气,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不凡。它像一部沉默的史诗,忠实地记录了秦氏集团,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庭小作坊,一步步披荆斩棘,最终成长为今天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二十年风雨历程。
里面有大量从未对外公布过的、极其珍贵的黑白老照片。一张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影像,就像一部部无声的电影,无言地诉说着那个激情与汗水交织、梦想与拼搏共存的创业年代。
我一页一页地、极其缓慢地翻看着。我看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秦振云,穿着当时流行的喇叭裤,站在简陋的厂房前,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野心;我看到了同样年轻、一脸憨厚朴实的王建国,赤着膊,和工人们一起扛着机器,黝黑的皮肤上闪耀着汗水的光芒;我还看到了那个时候的陈伯,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文质彬彬,像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正埋首于一堆图纸之中。
照片里还有许多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中的一些人,如今已是集团身居高位的大佬;而另一些人,则早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甚至逝去了。历史的洪流,无声地冲刷着每个人的命运,令人唏嘘不已。
忽然,我的手指在翻动书页时,猛地停住了。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页上的一张合影,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拍摄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集体照,照片的背景,是秦氏集团第一家现代化工厂的奠基仪式。一条写着“热烈庆祝秦氏实业第一生产基地奠基”的红色横幅,在照片的上方格外醒目。照片上,风华正茂的秦振云,当仁不让地站在最中央的C位,他的身边,簇拥着一群同样年轻、同样意气风发的创业伙伴。
而在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一个在男性群体中极为显眼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灿烂如花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帆布鞋,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装扮朴素至极。然而,那股从她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活力与光芒,却让她在一群身着西装或夹克的男人当中,显得格外的耀眼,仿佛她自身就是一个发光体,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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