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风裹着三月的潮气,漫过码头青灰色的石阶时,艾颐攥着手帕的指尖终于松了些。
“风大,别站太近。”许应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沉稳。他抬手替她拢了拢围巾的边角,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耳尖,艾颐耳朵倏地发烫,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这春日里难得的晴天,暖得能化开江面上的薄雾。
码头的人潮比年前热闹了许多。穿短打的脚夫扛着藤箱穿梭,穿西装的商人举着礼帽与人寒暄,还有挎着竹篮的妇人叫卖着新剥的春笋,尖利的吴侬软语裹在风里,织成一幅占戈后复苏的灵动画卷。艾颐踮着脚往江面望,直到那艘漆着“江新号”的客轮破开晨雾,慢腾腾靠向栈桥,她心脏忽然跳得发紧,抓着许应麟胳膊的手也用上了劲。
“来了!”许应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客轮的甲板上已经站了人。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安抚,“别急,很快就能见着了。”
甲板上,盛恩华正扶着母亲往船舷边挪。盛母的头发比前些年白了许多,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她扶着栏杆的手在抖,视线死死锁着码头的方向,直到看见人群里那个穿旗袍的纤细身影,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顺着皱纹爬满脸庞。
“是阿颐……是我们家阿颐!”盛母的声音发颤,抓着盛恩华的胳膊要往下走,脚步踉跄得险些摔倒。盛恩华连忙扶住她,温声劝:“母亲,慢点,船还没靠稳呢。”他自己也望着码头,目光落在艾颐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眼底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许应麟这小子,倒真把他的七妹护得好好的。
客轮终于泊稳,栈桥的木板被踩得“咯吱”响。盛母几乎是被盛恩华半扶半搀着走下来的,脚刚踏上青石板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住脚步,弯腰用手掌轻轻贴着地面,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潮湿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她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回来了……总算回到家了……”
“伯母,一路辛苦了。”许应麟率先迎上去,恭敬地鞠了一躬,又转向随后走来的盛父,伸手握住他的手,“伯父,身体还好?”
盛父的背比从前佝偻了些,鬓角也染了霜,但眼神依旧清亮。他握着许应麟的手晃了晃,力道很足,语气里满是感激:“应麟,这几年,多亏你照拂阿颐,照拂我们盛家。”他转头看向艾颐,眼眶也红了,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阿颐,瘦了,但精神好。”
“爹,娘,大哥!”艾颐扑进盛母怀里,声音哽咽。盛母抱着她,手不停地摩挲她的后背,哭着哭着笑了起来。艾颐松开母亲,转身又和家里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依次打了招呼。
一行人往停在码头外的汽车走。许应麟安排的是七辆黑色的福特,车身擦得锃亮,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光。盛恩华抱着小女儿坐进后座,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感慨:“沪上倒是没怎么变,就是……多了些新招牌。”
车窗外,从前被炸得只剩断壁的商铺已经重新立起了门面,红底黄字的“永安百货”招牌又亮了起来,街边的小贩推着车叫卖,热气裹着香气飘进车窗。“爸爸,我想吃梅花糕。”怀中的小女儿突然指着路边的一个摊子奶声奶气的说道。艾颐闻言从窗户书递了一块银元给小贩。“李叔,来个梅花糕。”那小贩抬头看见是艾颐,忙上前招呼。“哎呀,是盛小姐啊,”说着把梅花糕递了过来,“盛小姐,给,您吃着。”“李叔,给您钱啊。”说着,艾颐又往外探了探身子。只见男子摆摆手,“嗐,您的钱哪能收啊。如今我们能踏踏实实在这支个摊讨生活还得多亏了您和许会长哪。”艾颐被说得不好意思,又举了举胳膊,“那哪行啊,咱一码归一码。您不收,我以后就不来啦。”艾颐半开着玩笑。闻此,男子只得收下了钱。
艾颐转身把梅花糕递给小侄女。转头笑着说:“大哥,这沪上不止街景没变,咱们家的纺织厂也好好的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年前应麟帮着找了机器,又请了老匠人回来,现在厂里已经正常开工了,订单都排到下个月了。”
盛母闻言,惊讶地看向许应麟:“应麟,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费心了。”
许应麟从转头看了艾颐一眼,嘴角噙着笑:“伯母客气了,我和阿颐本就该互相照拂。再说,盛家纺织厂是沪上的老牌子,能重新开起来,也是给沪上添份生机。”
盛恩华看着许应麟的侧脸,又看了看艾颐泛红的耳尖,心里彻底放了心。他笑着打趣:“七妹,看来你这几年,可不是光守着家,还找了个好帮手。”
艾颐被说得脸热,瞪了大哥一眼,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连带着一路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汽车驶进静安寺路,熟悉的梧桐树影落在车窗上,斑驳摇晃。当盛公馆的铁门出现在视线里时,盛母又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栋红砖墙的小楼。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庭院里的老海棠树正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他们离开时那样,没添一丝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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