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弄堂还浸在墨色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透过雾霭,在青石板上投下圈朦胧的光晕。艾颐抱着档案箱先下了车,另一辆车上下来的许应麟快步走过去,伸手替她拢了拢衣服下摆,接过了箱子。他指尖触到艾颐微凉的手臂,低声道:“先上去,这里风硬。”说罢,转头跟车里的几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随着艾颐进去了。
公寓的木门推开时发出轻响,玄关处的壁炉还留着点余温,许应麟反手扣上门,将夜里的寒意彻底挡在门外。艾颐没顾上脱风衣,径直走向书房,指尖划过书架第三层时顿了顿,抽出那本深蓝色封皮的《菊性论》——书脊处已被翻得发毛,边角还沾着点墨渍。这书是她之前在小摊上无意间买的,摊主是个来沪上讨生活的R国人,他的孩子在华国读书,他便跟着过来了。其实有部分R国人,也是反对侵略、反对占戈争的,只是奈何政府总有一些好事的主占戈派搅事。
艾颐从怀里掏出文件袋,低头时,发丝垂在颊边,眼底带着连夜奔波的红血丝。许应麟见此,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帮着她将袋里的乱码纸哗啦倒在桌上。
台灯的光晕拢住两人,艾颐捏着一支钢笔,将《菊性论》翻阅着。片刻后,她拿起一张乱码纸,指尖按着纸上的符号,逐字往书页上比对,钢笔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墨水晕开的痕迹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喝口热水。”许应麟将一杯温好的白开水推到她手边,见她抬手时指节泛着白,才发现她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快两个时辰了。艾颐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纸面,直到钢笔尖顿在“3△”三个符号上,她才仰头喝了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眼底的酸涩——连日的疲惫导致她此刻盯着细小的字符,视线里开始冒出金星……
几个时辰后。
窗外的天渐渐泛了白,雾霭被晨光染成淡金色,弄堂里传来第一声电车的叮当声时,艾颐手里的钢笔终于停住了。她将最后一张乱码纸推到一边,拿起那张记满译文的白纸,借着晨光仔细看着。她的指尖从“沪上电力”、“李城”等字眼上划过,直到落在“李昌”两个字上,整个人忽然僵住——艾颐指节捏着纸边,竟将薄纸捏出了道褶皱。
“怎么了?”许应麟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探过身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见她睫毛颤了颤却没说话,伸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肩。
艾颐抬手将纸递过去,声音有些发哑:“你看这里。”
许应麟接过纸的指尖顿了顿——纸上的字迹清秀有力,唯有“李昌”二字旁边,被钢笔尖戳出了个细小的洞,显然是她方才愣住时不小心划到的。他顺着译文往下看,目光越沉越重,直到看到“李昌非纯然华族,具体身份不详”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喉结动了动:“他母亲是……山岛琉奈?”
“是中田安插的人。”艾颐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更明显了些,“李城在乡下认识的刘慧是真的,但他来沪上接掌电力公司那年,刘慧就被山岛琉奈杀了。”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菊性论》,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上面画着个简易的人像轮廓——是她之前根据情报勾勒的刘慧模样,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柔气。“山岛琉奈本就和刘慧有六七分像,再略微调整一下,李城竟也没认出来。”说到这里,艾颐的声音里多了丝冷意,“她根本没怀孕,那时候挺的假肚子,是用棉絮裹着油纸做的,就为了借着‘孕妻’的身份,把李城牢牢攥在手里。”
原来李昌根本不是李城的私生子,只是山岛琉奈抱来的?“李昌知道?”他问这句话时,目光落在纸上“李昌早已知晓,仍为R国效力”那行字上,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诧异。
艾颐点了点头,指尖划过“山岛琉奈”四个字,忽然想起去年在静安寺附近截获的一份密电——当时密电里提过“掳华童训为谍”,只是那时候没查到具体线索。“更荒唐的是这个。”她抬眼看向许应麟,眼底带着点红,“山岛琉奈不是R国人,她是三十年前被R国从苏北乡下掳走的孩子,和那些被抢走的上百个孩子一样,在R国被训练成了间谍。”
许应麟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他想起自己幼时在苏北祖母家的日子,那时候乡下孩子多,常有谁家孩子走丢的消息,大人们只当是被拐子拐走了,谁能想到是被R国人掳去做了这种事?“所以……”他喉结动了动,没说下去的话里藏着难以言喻的讽刺——山岛琉奈杀了刘慧,顶替她的身份,用抱来的李昌控制李城,可她自己本就是华国人,甚至有可能……
“或许刘慧和她,本就是同村的亲人。”艾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捏着那张译文纸,指腹擦过纸上的字迹,像是想把那些冰冷的真相擦掉,“你想,苏北就那么大,同年出生的孩子本就不多,她俩又长得如此相像……要是真的,那才是真的讽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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