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沙逊跑了。”迎香推门时,指尖先蹭到了门框上的雕花,那凉意在掌心散开来,才让她稍稍压下了此时的急切。沪上的五月有种说不出的湿腻,搅的人心里闷闷的。她把牛皮纸文件夹放在红木桌上,指节因为攥得久,泛着点白,“三天前的轮船,直航香江。”
艾颐此时正低头看份加密电报,闻言抬眼时,袖口往下滑了寸。她指尖在电报上顿了顿,目光扫过文件夹上“沙逊”两个字时,语气里裹了冷意:“跑了?他倒会挑时候。”
迎香拉过椅子坐下,从夹子里抽出张皱巴巴的单据,指着最底下那行红得刺眼的数字:“上个月他借着‘稳定金融’的由头,哄着散户跟风买日商股票,上周突然大批量抛售,股价砸得稀烂,自己卷了百万银元跑路。”
“百万?”艾颐挑眉,拿起行情单时,指腹蹭过纸面的折痕,“这两年他跟中田斗得难舍难分,上次松井还放话要‘清算’他,怎么会让他走?”
这话问到了要害。迎香想起昨天在码头跟老王碰头的情景——那拉黄包车的汉子胳膊上还留着宪兵队的鞭子印,说起这事时牙都咬得响:“怎么没拦?码头宪兵查了他三回,箱子翻得底朝天!可架不住他勾上了宫本的妹妹——据他是负责后勤保障的,他妹妹前阵子在威士登跟沙逊搭话,没俩月就黏糊得分不开。”
说着,迎香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口,润开喉咙里的干:“宫本收了两条小黄鱼,直接给了张‘通行证’,还亲自带人送他上的船。我听老王说,沙逊走时,那女人还哭哭啼啼攥着沙逊头天在老凤祥给她买的戒指。”
艾颐嗤笑出声,把行情单扔回夹子,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宫本倒会做买卖,两条小黄鱼就敢驳中田的面子。不过沙逊也算本事,都这时候了,还能靠女人脱身。”
迎香没接话,目光落在艾颐垂着的眼睫上。两年前的冬天,那时她还在宪兵队里卧底,为了送霍兰德先生出城,她偷偷给沙逊下药灌醉,后来闹大了,R军要查彻查,小姐连夜找了许应麟,寻了个身形相似的难民遗体,填了“病逝”的档,才让她从宪兵队的名册里消失。
那天她从后门溜出宪兵队时,许应麟的车停在巷口,艾颐坐在副驾,手里揣着个热水袋,见她上来就往她怀里塞:“太危险了,现在想想都后怕。”
那时她只觉得热水袋烫得慌,现在想起,才懂那里面裹着的牵挂。如今她跟着艾颐打理情报网,街头巷尾的消息都经她的手,她从不问她怎么得来的,只在她晚归时,留着盏灯和吃食。自己和小姐的身份有些时候好像颠倒了,迎香手指戳着下巴……
“对了。”迎香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叠的小纸条,递过去,“昨天在街头听学生们传的,说南边前线,R军退了几十里,太平洋那边,盟军都快打到他们本土了。”
艾颐展开纸条,铅笔字潦草却用力,“R寇势穷,反攻在即”八个字,像烧红的针,扎得他眼底发亮。这些年看够了街头饿肚子的难民、被宪兵踹翻的菜摊,现在终于有了点真真切切的盼头。她把纸条叠好,塞进怀里贴胸口的位置,像揣着团小火。
“消息可靠?”她问。
“《泰晤士报》都登了,应该没问题”迎香点头,“到时候问问褚先生,确认一下?”迎香说着,“听说码头的货船,最近都在运伤兵,那边的箱子印着‘医疗物资’,里面全是武器零件——像是要往回撤。”
艾颐站起身,推开窗。风裹着梧桐絮涌进来,落在她肩头。楼下,一个穿着枣红旗袍的女人牵着孩子,孩子指着远处钟楼的方向问:“娘,什么时候能回家呀?”女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快了,等那上面的旗子换了就回。”
艾颐的嘴角轻轻勾了勾,转头看向迎香时,眼中多了些柔软:“盯着码头和宪兵队的动静,有消息随时说。”
“好。”迎香拿起文件夹,走到门口时,正撞见许应麟上来。他穿着件藏青西装,头发梳得齐整,见了她就笑:“迎香姑娘这是刚汇报完?沙逊跑了的事,我刚在联络点也听说了。”
“许先生。”迎香也笑,“正要去码头。对了,前线的消息……”
“是真的!”许应麟压低声音,“北边的部队也开始反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沪上来。”
迎香听了心里一暖,压了压帽檐往楼下走。巷口的包子铺飘来肉香,混着风里的梧桐絮,竟比从前甜了不少。
城西避难所的竹篱笆,被风吹得簌簌发响。艾颐蹲在空地上,正给一旁的小囡囡梳辫子——那孩子才四岁,跟着家人逃难来的,爹娘半途没了,现在跟着奶奶过。她的头发又黄又软,艾颐用红绳扎了两个小辫,发梢系着从自己旧衣裳上拆的蝴蝶结。
“艾姐姐,好看不?”小姑娘晃着脑袋,蝴蝶结跟着飘,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艾颐笑着摸她的头,指尖触到孩子细软的头发,心里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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