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秋意渐浓时,空气里却裹着股化不开的死寂。往日里满街叫卖的报童没了踪影——前几日,三家敢登R军暴行的报馆连夜被砸,铅字撒了满街,油墨混着玻璃碴子在雨里晕开,像极了凝固的血液。艾颐早上路过时,看见一个认识的主编蹲在废墟前捡铅字,手指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只喃喃念着“连话都不让说了……”
这种窒息感,比R军的巡逻队更让人难受。花家洋房的阁楼里,艾颐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指腹蹭过外壳上磨出的细痕——她已经很久没用这个相机了,当初她把微型镜头藏在了火石槽里,按下点火键时,镜头就会悄悄启动,而火光也成了最好的掩护。
“这能成?”王阿婆端着碗热粥上来,看着那不起眼的打火机,眉头皱得紧紧的,“要是被搜出来,可就……”
“放心,阿婆。”艾颐把打火机揣进短衫内袋,“这镜头小得像纽扣,除非把打火机拆了,不然查不出来。”她接过粥碗,没喝几口就放下了,“我得去趟苏州河,听说那边的粮站被R军占了,百姓们连糙米都买不到。”
出门时,风裹着碎梧桐叶打在脸上,凉得人发颤。艾颐把帽檐压得低些,沿着弄堂往城西走,越往外走,R军的岗哨就越密。黄军装的影子在街角晃悠,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偶尔有百姓路过,也都弓着腰快速离开。
走到粮站附近的巷口,艾颐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拿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指尖刚碰到金属外壳,就听见巷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悄悄探出头,看见两个R军正把一个老妇人按在地上,手里抢着她怀里的布包,里面的糙米撒了一地,老妇人爬着去捡,却被一个R军狠狠踹了心口,当即蜷在地上不动了。
艾颐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慢慢举起打火机,拇指按在点火键上——“咔嗒”一声轻响,火苗窜起的瞬间,镜头也悄悄记下了这一幕。她故意咳嗽两声,装作被烟呛到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盯着那两个R军:他们踢翻了老妇人的菜篮,又拽着旁边一个小姑娘的辫子笑,直到远处传来哨声,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黄军装的影子消失在街角,艾颐冲过去扶起老妇人,摸了摸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她把人扶到巷子里的一个破庙中,又把散落的糙米拢起来,包进自己的帕子里。“您先歇着,我去叫人来送您回家。”她轻声说,转身时,却看见庙门口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拎着皮箱,显然是刚从租界出来。
“你……你手里那东西,是在拍他们?”女人的声音发颤,却带着好奇。艾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打火机,刚想否认,女人却急忙摆手:“我不是要告密!我是来探亲的,我丈夫在这边做生意,可我刚出租界就看见……”她眼圈红了,“那些人简直不是人。”
“我在拍他们的暴行。”艾颐索性坦诚,“报馆被封了,总得有人把这些记下来,让更多人知道。”女人听完,攥紧了皮箱把手,忽然说:“我叫邹世琪,住霞飞路。要是你需要帮忙,尽管去那里找我。对了,我家有台录音机,说不定能帮上忙。”
艾颐心里一动,刚要道谢,邹世琪却已经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巷外走,只留下一句“我先去寻我丈夫,回头再找你”。
接下来的几日,艾颐带着改装的打火机,转遍了沪上的各个角落。码头上,R军把百姓当苦力,逼着他们扛军火箱;棚户区,他们往房子里扔火把,房屋烧起来时,看着屋内人的惊呼求救,肆意的拍手嘲笑;甚至在租界边缘的教堂外,他们抢走神父手里的救济粮。每次按下点火键,她都觉得指尖在发烫——这小小的镜头里,装着的都是沪上的血泪。
拍好的胶片得赶紧处理。占戈争开始后,艾颐很少回盛家,她把花家洋房的阁楼改成了临时暗房,崔鹤眠把自己珍藏的显影液贡献了出来,于易初从工厂的废墟里捡了几台破旧的放映机,拆出里面的齿轮和镜头,艾颐则把手电筒拆开,把灯泡换成了更亮的钨丝灯——几个人凑在一起,竟拼出了几个简易投影仪。
“能成吗?”褚砚秋蹲在地上,盯着那用硬纸板做的镜头罩,有点不放心。于易初推了推眼镜,把胶片装进机器:“试试就知道。”他打开手电筒,光束透过胶片,真的在对面的白墙上投出了画面——虽然有点模糊,还有点晃动,但R军抢粮的场景清晰可见。“可以呀,小于,投影仪都能做。”艾颐拍了于易初的肩膀一下,假意试探着。“你还不是一样。”于易初做了个手按打火机的姿势,“Zippo改的很溜啊。”果然,艾颐看着于易初点了点头。
“好啦,你们别整这些哑谜了”,褚砚秋拍了拍她的肩:“咱们得找些隐蔽的地方放,让更多人看见。”
他们首选的是城南的废弃戏院。那里半边屋顶被炸没了,断墙残垣正好能挡着巡逻队的视线,而且离棚户区近,百姓们晚上出来方便,又不容易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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