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冬风裹挟着江水的湿意,刮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午夜时分,“沪上春梦”的片场还亮着几盏汽油灯,昏黄的灯光把布景里的石库门轮廓照得忽明忽暗。
艾颐搭着件浅灰针织的披肩,指尖已经冻得发僵,却还是稳稳捏着剧本,对着面前的崔鹤眠轻声顺词。她今天拍的是夜戏,戏份是女主“沈清沅”在弄堂口等男主“叶鸣”的桥段,身上穿的戏服是件浅杏色的旗袍,领口袖口绣着细巧的兰草,好看是好看,却半点不挡风。刚拍完一条,导演喊“过”的声音落定,她便忍不住往手心呵了口热气,肩膀悄悄往回收了收。
“冻着了?”崔鹤眠的声音从旁边递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今天穿的是深咖色西装,领口系着条纹领带,头发梳得整齐,倒真有几分剧本里“叶鸣”那股子纨绔少爷的模样。说话间,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个暖手炉,不由分说塞到艾颐手里,“刚弄热的,你先拿着。”
艾颐愣了愣,指尖触到暖手炉的温度,瞬间漫开一层暖意。她抬头看崔鹤眠,对方正挑眉看着她,眼底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欣赏:“昨天看你拍雨戏,站在水里半个钟头都没吭声,还以为盛七小姐是铁做的——原来也怕冻。”
这话里带着点调侃,却没半分轻慢。艾颐握着暖手炉笑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炉身上的缠枝纹:“崔先生说笑了,谁还能真不怕冷。只是拍戏嘛,总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耽误进度。”
她这话落,崔鹤眠眼里的笑意更甚。他早知道艾颐是盛家七小姐,当初“风暴”上映时,他还特意拉着朋友去影院看了——本是想看看这位豪门小姐演电影能有多差,没成想却被她眼里的韧劲勾住了目光。这一个月在片场相处,见她从不摆架子,记台词比谁都认真,连武行出身的场务都愿意跟她搭话,心里那点“好奇”便慢慢掺了点别的意思,说话时也忍不住多带了几分亲近。
“说的是。”崔鹤眠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不过也别太拼,你看你耳朵都冻红了。回头盛大哥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念叨你。”
提到盛恩华,艾颐无奈地笑了笑。迎香下午来探班时,还特意把大哥让带的厚羊绒围巾塞给她,嘴里念叨着“大少爷说您要是不肯穿厚点,回头就派车来接您回家”。比起几个月前,大哥的态度确实软了不少,虽还时不时会在电话里说两句“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演戏不像样”,却再也没提过“停掉自己戏约”的话,甚至还会带人支持她的电影。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艾颐把暖手炉往怀里抱了抱,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见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灯下,车灯熄灭的瞬间,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推门走了下来。
男人手里拎着个朱红漆的食盒,指尖没沾一点寒气。他没往人多的地方去,只站在灯影里,目光扫过片场,很快就落在了艾颐身上。
是许应麟。
艾颐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暖手炉都差点没拿稳。她跟许应麟的交集,大多是因为盛家纺织厂的生意——上个月商会组织商户开会,作为合作方,她替大哥去了一趟,之后又因为布料的事跟他见过几回。说是“多见了几面”,其实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怎么他会突然来片场?
正愣着,许应麟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冬风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点食物的香气,慢慢漫到艾颐的鼻尖。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没多余的寒暄,只把手里的食盒递过来,声音比平时温和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刚从商会过来,遇见张导说你今晚有夜戏,穿得薄。让家里小厨房煮了点姜茶,你趁热喝。”
食盒是温的,艾颐伸手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男人的手很暖,跟这夜里的寒气截然相反。她抱着食盒,一时竟忘了说话,只睁着眼睛看着许应麟,脸上满是懵态。
“你换了新车?”艾颐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嗯。”
“所以你是来……”
她实在想不通,不过是几面之缘的生意伙伴,他怎么会特意来片场,还让家里的厨房煮了姜茶?
“小姐!”迎香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她手里还拎着给艾颐带的夜宵,像是刚从盛家过来的样子,看到许应麟时也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低下头,小声跟艾颐说,“许先生对您可真好,这么冷的天还特意送姜茶来……”
迎香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许应麟听见。他看了迎香一眼,目光又落回艾颐身上,见她还抱着食盒没动,嘴角勾了勾,声音放得更柔:“姜茶放久了就凉了,快打开喝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没多停留,转身就往轿车的方向走。黑色的大衣在风里扫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直到他上了车,车灯重新亮起,缓缓驶离片场,艾颐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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