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正午,苏州,许宅后堂。
死寂笼罩着昏暗的后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雄黄酒气、破碎瓷器的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巨大的白色蛇躯痛苦地蜷缩在地,金色的蛇瞳空洞地望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许仙双目圆睁,脸色青紫,早已气绝身亡。
白素贞(白蛇形态)只觉得浑身经脉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雄黄酒的至阳之气在她体内肆虐,灼烧着她的妖元,更撕扯着她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但这肉体的剧痛,比起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竟显得微不足道。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掉了许仙的性命,更输掉了自己坚守的信念。
“师姐!”
一声急切的呼唤划破死寂,后堂的门被猛地推开,苏小蕊一身月白道袍,快步奔了进来。她刚踏入屋内,便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抬眼望去,正见许仙尸身上方有两道模糊身影在缓缓凝聚——一人白衣白帽,手持哭丧棒,面色惨白;一人黑衣黑帽,手握勾魂索,面容漆黑。正是地府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苏小蕊心头一紧,来不及细问,袖中已迅速滑出一枚玄色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幽冥纹路,中央“秦广”二字隐隐透着金光。她不敢耽搁,双手捧着令牌高高举起,对着黑白无常深深一揖:“二位差使请留步。此乃地府秦广王亲赐令牌,曾应允小女子,若遇紧要之事,可凭此牌暂留魂魄片刻。许仙之死尚还有余地,还请二位通融,容我与师姐稍作料理,了却这桩因果。”
黑白无常的动作顿住了。他们低头看了看苏小蕊手中的令牌,又对视一眼,那令牌上的幽冥气息纯正无比,确是秦广王之物。二人沉默片刻,终究是收敛了勾魂索上的戾气,退到一旁,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只是那无形的威压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后堂,提醒着此地已是阴阳两隔的边界。
苏小蕊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蜷缩在地的白蛇。见白素贞气息微弱,鳞片上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她快步上前,双掌轻轻按在蛇首两侧,温润的黎山仙力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注入白素贞体内,一点点抚平她经脉中狂暴的阳气,护住她腹中那脆弱的小生命。
“师姐,莫要担心!”苏小蕊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和关切,“你先稳住心神,我已拦下黑白无常,许仙的魂魄暂时无忧。”
白素贞浑身一震,肉体的痛苦瞬间缓解了大半,可心口的空洞却愈发清晰。她艰难地抬起头,金色的蛇瞳望着苏小蕊,眼底满是破碎的绝望和茫然。“拦下……又有何用?”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是被我吓死的……魂魄已离体,如何能回?”
说话间,许仙的魂魄已渐渐凝聚成形,茫然地立在尸身旁,脸上还残留着死前那极致的恐惧。白素贞看着那魂魄,周身银光一闪,已勉强化为人形,只是脸色惨白如纸,衣衫上还沾着未干的冷汗,唯有一双眼睛,盛满了化不开的悲凉。
她缓步走到许仙魂魄面前,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藏着万钧重负:“官人,你看见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方才化出原形的地方,又落回他脸上,“这便是你要的真相……你满意了?”
许仙的魂魄似乎被这声问话惊醒,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细微的躲闪,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白素贞心中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她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原来,连魂魄都在怕她,这场自以为是的报恩,到头来,竟只换来他至死的恐惧。
身体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可比起心口这被反复凌迟的滋味,实在算不得什么。她转过身,不再看那魂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官人,”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悔悟,“是我错了……我的报恩方式,终究是错了。”
她原以为,以身相许,相伴朝夕,便是对他救命之恩最好的偿还。却不知,人妖殊途,人心易疑,她倾尽真心的付出,在他眼里,竟成了需要用雄黄酒验明的“妖邪”。这场以爱为名的报恩,终究成了一场毁灭彼此的劫难。
苏小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发紧,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师姐,事已至此,再多悔恨也无用。随我去地府求秦广王,或许还有转机。你若就此倒下,才是真的辜负了所有。”
白素贞望着地上许仙的尸体,又看看那茫然无措的魂魄,心中那片绝望的冰原,似乎被师妹的话凿开了一道细缝。是啊,是她亲手酿的苦果,怎能让他独自承受这魂归地府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眼中那死寂的灰烬里,渐渐燃起一丝微弱却决绝的火苗。“师妹,走吧。”她挣开苏小蕊的搀扶,自己挺直了脊背,“去求秦广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