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刚给义庄那褪色的黑瓦镶上一条金边,薄雾还没散尽,空气里浸着草木和露水的清冽。林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秋生,文才,晓光!”
三个徒弟像被惊醒的鹌鹑,慌慌张张从各自厢房里钻出来,一边胡乱套着外衫,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李秋生嘴角还沾着口水渍,王文才的布鞋趿拉着只穿了一半,张晓光则努力想把那顶歪了的瓜皮帽扶正。
“师…师父…”三人异口同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醒了?”林九站在廊下,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熨帖干净,眼神扫过三个徒弟,没有责备,只透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米缸见底了,油盐酱醋也都告急。去趟镇上,采买齐全些。”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碎银和一串铜钱,掂量了一下,才递给最前面的李秋生,“东西要买齐整,莫要像上回,买回来的盐带沙子,油里掺水!”
“师父放心!”李秋生接过钱,顿时精神了几分,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们身上!” 王文才和张晓光也赶紧附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还有,”林九顿了顿,目光在他们脸上停顿片刻,语气放沉了些,“镇子上龙蛇混杂,尤其那三教九流汇聚之所…莫要贪玩,惹是生非。办完事,早些回来。”
“知道啦师父!”三人齐声应着,揣好钱,背上半旧的褡裢,互相推搡着出了义庄那吱呀作响的木门。
青牛镇刚醒不久。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小贩们支起摊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独轮车吱扭吱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烟火气十足。三个徒弟穿梭其中,照着林九开的单子,在米铺、油坊、杂货店间来回奔波。沉甸甸的米袋子压上了王文才的肩膀,油罐子塞进了张晓光的褡裢,李秋生则抱着大包小包的酱菜和盐巴。
忙活了小半天,该买的东西总算七七八八置办齐了。三人站在街角,都出了一身薄汗,肚子里也开始咕噜噜地唱空城计。
“饿死我了,又饿又累。”王文才揉着肚子,把肩上的米袋往上耸了耸,“找地方垫垫肚子去?”
“走!”李秋生一挥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不远处一栋临街的二楼。那楼比旁边的铺面都要气派些,朱漆大门敞开着,隐约有喧闹声传出来,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聚财坊”
。正是青牛镇最大的赌坊。
张晓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咽了口唾沫:“秋生哥,你想干啥?师父可说了…”
“哎呀,晓光你就是胆小!”王文才抢白道,眼睛也亮晶晶地盯着那赌坊大门,“咱们进去看看,就看看!又不赌!瞧把师父说的,好像咱们是那没笼头的野马似的。” 他完全忘了出门时师父的叮嘱,也忘了肩上沉重的米袋。
李秋生被两个师弟一唱一和,心头那点被压下去的痒痒劲儿又冒了上来。捏了捏口袋里还剩下的十几个铜板——那是他特意省下来,想着买两个肉包子解馋的——心一横:“行!就进去开开眼,看看人家怎么玩!看完就走,买包子去!”
聚财坊里乌烟瘴气。空气浑浊得像一锅煮坏了的浆糊,混杂着汗酸味、劣质烟草味和不知名的脂粉气。大厅里挤满了人,吆五喝六的喊声、骰子在盅里哗啦啦的滚动声、铜钱银角子砸在桌上的脆响,汇成一股令人莫名兴奋又烦躁的洪流
。
三人挤在一张围着最多人的骰宝台子旁。庄家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正用力摇着手中的骰盅,啪一声重重扣在桌上:“买定离手——!”
赌徒们红着眼,纷纷将铜钱银角子压向“大”或“小”的区域。李秋生看得心痒难耐,捏着口袋里那十几个铜板,手心都沁出了汗。他瞥见旁边站着两个同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男的看着三十出头,面黄肌瘦,穿着件半旧的灰布褂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骰盅,透着一股病态的渴望。女的站在他旁边,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也盖不住憔悴,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瘪瘪的布口袋,眼珠子同样死死黏在骰盅上,嘴里却低声数落着:“……阿荣,别再押了!家里真一个子儿都没了!这最后几个铜板是买米的!”
“再等等,再等一局!”叫阿荣的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依旧钉在桌上,喉结滚动着,“这局肯定开‘大’!老子感觉来了!赢了米钱双倍还你!”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女人声音拔高,带着哭腔,但眼神瞟向赌桌时,同样闪烁着贪婪的光,“上次输得连我陪嫁的簪子都当了!”
“晦气!闭嘴!”阿荣低吼一声,为了翻本,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秋生没太在意这对看起来霉运缠身又同样贪婪的夫妻,他的注意力被赌桌另一角吸引了。那里站着一个与他们这桌的狂热格格不入的男人。那人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料子不错的藏青色长衫,只是颜色看着有些旧,脸色异常苍白,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眼眶下两团浓重的乌青,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亢奋和空洞。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呼小叫地押注,只是偶尔伸出同样没什么血色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某个区域叩两下,动作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押下的铜钱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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