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清晨,老宅的窗棂上结了层冰花,像谁用指尖画了片森林。林羽给父亲掖被角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月光,像落了层细雪。灶房的烟囱先于别家冒出青烟,母亲正用陶瓮酿米酒,糯米在瓮里发酵的气泡声,“咕嘟咕嘟” 的,像藏着群会唱歌的小虫子。
“你爷爷酿的米酒,得用冬至前的雪水。” 母亲往瓮里撒酒曲的动作很轻,指腹沾着的粉末簌簌落下,“他说这天的水最干净,能照见人心。” 瓮口蒙着的棉布上,绣着朵褪色的梅花,是奶奶年轻时绣的,针脚里还嵌着当年的棉絮。
父亲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晒太阳,手里转着爷爷的罗盘。铜针转动的 “沙沙” 声,与檐下冰棱融化的 “滴答” 声奇妙地合拍。他突然指着罗盘的 “离” 位:“这里刻着个‘药’字,你爷爷当年在清虚观种的灵草,就记在这一格。”
林羽凑近细看,果然见刻度深处有个极小的刻痕,像粒埋在土里的种子。用指尖摩挲时,罗盘突然轻微震动,盘面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的朱砂符 —— 与苏清鸢寄来的灵草照片背面的符纹一模一样。天书在口袋里微微发烫,浮现出一行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王阿婆踩着薄雪来串门时,鞋底下的草绳在青砖上留下细碎的脚印。“给你家送些腌菜。” 她怀里的陶罐裹着棉布,揭开盖子的瞬间,酸香混着花椒的麻味漫出来,“我那孙子说,酸能开胃,正好配你家的米酒。”
陶罐的陶土纹理里嵌着些谷壳,是当年做瓮时特意掺的。“这罐是你奶奶给的,” 阿婆用袖口擦着罐口,“她说陶土透气,腌菜才不会闷坏,就像做人得敞亮。” 林羽想起奶奶生前总说 “菜如其人”,酸豆角要晒足太阳,萝卜干得揉透了盐,急不得。
中午蒸米酒时,厨房的蒸汽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冰花的纹路往下淌,像画里的河流活了过来。父亲喝了小半碗米酒,脸颊泛起红晕,突然哼起段小调,是爷爷教他的清虚观道歌。歌词听不真切,调子却像山涧的溪流,拐着弯儿往人心窝里钻。
“你爷爷唱这歌时,总在药田边。” 父亲眯着眼睛回忆,“他说灵草听了会扎根,一年能多长三寸。”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与灶上蒸笼的 “扑扑” 声完全一致,像在给老歌打拍子。
念善的父亲扛着捆松柴来的时候,太阳正爬到老槐树的树梢。“我爸说这柴烧起来旺,适合烤火。” 男人把柴捆靠在墙根,松针落在地上,香气清冽,“念善今早抓周,抓了支钢笔,你说奇不奇?”
松柴的年轮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最粗的那根有二十七圈 —— 正好是男人的岁数。林羽劈柴时,斧头落下的角度总在调整,最后发现与陈医生扶父亲起身的角度相同,都是三十度,既省力又不会劈歪。木屑纷飞的瞬间,他突然懂得 “道法自然” 不是一句空话,是藏在举手投足里的分寸。
傍晚的雪下得细碎,像撒了把盐。母亲在煤炉上烤南瓜饼,焦香混着米酒的甜香漫出院子,引得邻居家的狗在门口 “汪汪” 叫。父亲把罗盘放在炉边烤,铜针渐渐活络起来,转动的圈数越来越匀,像跟着饼香在跳舞。
“这针认主。” 父亲的手指在 “坎” 位停下,“你爷爷当年用它找水源,针指到哪,往下挖三尺准有水。” 他望着窗外的雪,眼神悠远,“有年大旱,他带着村民找水,罗盘针突然转得飞快,最后停在棵老槐树下,真就挖出了泉眼。”
夜里整理爷爷的手札,发现夹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是用朱砂写的,“灵草三钱,雪水一盏,善心为引”,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太阳,与苏清鸢药田的灵草照片上的记号如出一辙。林羽对着灯光看,药方背面隐约有字,是用铅笔写的 “清鸢”,笔画稚嫩,像是小时候的苏清鸢偷偷画的。
雪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发白。林羽推开西厢房的门,樟木箱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雪的清冽。箱子最底层压着件道袍,青灰色的布料上,用银线绣着太极图,针脚里还留着淡淡的艾草香 —— 与王阿婆送来的草药味完全相同。
道袍的口袋里装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些向日葵籽,籽粒饱满,比今年收的要大上一圈。纸包上写着 “留种”,是爷爷的笔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个恶作剧的孩子。林羽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爷爷总在药田边种向日葵,说它们能给灵草做伴。
清晨的阳光把雪照得发亮,念善的母亲抱着孩子来送喜蛋。红布包裹的篮子里,蛋上的红漆印着 “长命百岁”,是用萝卜刻的模子盖的,与老宅门框上的刻痕用的是同个萝卜。“孩子抓周抓了钢笔,将来也想当医生。” 女人的眼角笑出了细纹,像被阳光熨过的纸。
父亲把向日葵籽交给念善的父亲:“春天种在院子里,夏天能遮凉。” 他说话时,罗盘的指针正好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铜针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跳动的心脏。林羽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爷爷手札里 “道在瓦甓” 的意思 —— 所谓天道,不过是把善意种进土里,等着它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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