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的身体不可逆转地衰弱下去,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气息也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是魔尊那颗强韧无比的心,在她胸腔内持续迸发着炽热的生命力,如同最精妙的幻术,勉强维持着她外在的容貌与最后一缕生机,让她看起来仿佛只是染了些许风寒,而非濒死之人。
徐长卿日夜守候,眼中的痛楚与日俱增,那强撑的平静即将碎裂,穗安看在眼里。
这日,她靠在软榻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得她几乎透明,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长卿,你回蜀山去吧。”
徐长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与拒绝。
“我不想在你面前死去。”
穗安避开他破碎的目光,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那对你太残忍。回蜀山去,那里需要你,青儿未来也需要你庇护。”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徐长卿心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这是她的温柔,也是她最后的决绝。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阳光偏移了方向,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顿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肩膀细微的颤抖。
他走到门口,停顿,却没有回头,最终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天际。他怕一回头,就再也无法离开。
徐长卿离开后,寝宫内陷入了死寂。
穗安疲惫地闭上眼,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她早已分不清那胸腔里翻涌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舍,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通过那颗心传递过来的、属于门外那个存在的情绪。
每个人都很难过,而这难过,在她这里汇成了汪洋。
几乎就在徐长卿剑光消失的刹那,寝宫内的空间微微扭曲,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现身。
暗红色的长发无风自动,魔纹在额角若隐若现,依旧是那副睥睨天下、霸气侧漏的模样——魔尊重楼。
他早已到了南诏,却一直隐在宫外,如同最沉默的守卫。
他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软榻上气息奄奄的穗安,一步步走近,带着迫人的魔压,却又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你要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掩盖极好的惶惑,
“本座的心也救不活你吗?女人,你骗了我。”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她承诺过会永生不死。
穗安缓缓睁开眼,看着他那副兴师问罪却难掩无措的模样,苍白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歉意:“是啊,那魔尊大人就原谅我吧。”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轻声道:“我把我的心送给你。希望它能让你往后无尽的岁月里,多感受到一些世间的温暖与美好,而非只有战斗和虚无。”
重楼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猛地握紧了拳,腕刀险些弹出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茫然的神情,那是他千万年生命中极少出现的情绪。“我好像刚知道什么是爱……”
他喃喃道,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笨拙的痛楚,“爱人就要走了。我才发现,这世上竟还有许多我束手无策的事情。”
这对于战无不胜的魔尊而言,是比失败更难以接受的挫败。
“不要难过了……”
穗安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叹息,“人世总是充满离别。你是一位魔神,活了那么久,早就见识过种种生离死别,要看开一点……”
她反过来安慰他。
重楼突然上前,单膝跪在榻前,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她的心口——那里,正跳动着他那颗炽热的心。
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眸直直望进她眼底,里面翻滚着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汹涌的情感。
“可那些死去的人,”他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如山,“都不是你。”
穗安瞬间哽住,所有劝慰的话语都消散在喉间。
离别本就悲伤,而这句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话,更是让她虚弱的心脏一阵抽痛,几乎喘不过气,眼眶迅速泛红。
看到她这般模样,重楼周身的暴戾与焦躁忽然奇异地平息了。
他俯身,极其小心地、用一种与他形象截然不同的温柔,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缓得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抱着她,身影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棵最高大的七情树顶。
树冠柔软而广阔,托着他们,如同一个巨大的巢穴。远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重楼坐下来,让穗安靠在自己宽阔坚实的肩膀上,用巨大的魔翼为她挡住夜末的凉风。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沉默地看着那抹白色一点点蚕食深蓝的夜幕。
“太阳要出来了。”穗安轻声说。
重楼没有回应,只是收紧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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