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郑淮的坟茔后,便再次驾起云头,向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七年了,清云的根已遍布大宋,昭苏新学已得御笔正名,可她的根,始终系在那座小小的海岛,系在那对日渐衰老的身影上。
云头落在湄洲岛熟悉的渡口。海风依旧带着咸腥,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亘古不变的声响。
然而,渡口边伫立等待的身影,却让穗安瞬间红了眼眶。
阿爹阿娘相互搀扶着站在最前面,曾经能扛起整艘渔船的脊梁,如今佝偻得厉害,像两棵被海风蚀刻了太久的枯松。
阿娘满头银丝在风中微颤,浑浊的眼睛努力地辨认着落下的身影。阿爹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大哥林洪毅站在父母身后,明明正值壮年,却因早年重伤未愈和多年辛劳,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鬓角早已斑白,身形也有些佝偻。
大嫂搀着大哥,脸上是混合着欣喜与忧虑的神情。而站在最旁边的,是一个挺拔的少年——小舟舟!
他已褪去孩童模样,长成了清俊的少年郎,眉宇间竟意外地与穗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显男儿的硬朗。
看到穗安的身影清晰落地,阿娘激动得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颤巍巍地伸出手。
阿爹浑浊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大哥和大嫂也忍不住抹泪。
“爹!娘!大哥!大嫂!”
穗安声音哽咽,几步抢上前去,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父母面前,额头深深触地,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我儿!快起来!快起来!”
阿娘终于哭喊出声,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去拉穗安,枯瘦的手抖得厉害,“什么孝不孝的!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快让娘看看…”
她抚摸着穗安的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阿爹也老泪纵横,用竹杖重重地敲着地面,声音沙哑哽咽:“回来就好!跪着做什么!快起来!海风凉!”
穗安被兄嫂和侄子小舟舟搀扶起来。
她紧紧抱住阿娘瘦小的身躯,又紧紧握住阿爹粗糙的大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和不再有力的温度。
抬眼看向比自己矮了半头、形容枯槁的大哥,再看着眼前酷似自己当年模样的侄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回到林家小院,熟悉又陌生。老榕树依旧枝繁叶茂,却仿佛也带上了暮气。
安顿下来后,穗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阿爹阿娘把脉。
指尖下,两位老人的脉象虚浮无力,如风中残烛,五脏之气已衰微至极。
纵有她的法力温养,也只能稍稍缓解痛苦,大限…就在这一两年之间了。
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泪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爹,娘,身子骨还好,就是有些虚。女儿回来了,好好给你们调养调养。”
可当她转头看向屋外佝偂着腰、咳嗽连连的大哥时,那份强装的镇定几乎崩溃。大哥的气血衰败之象,竟与年迈的父母相差无几!
深切的无力感和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将失去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清云的事情,妙善早已能独当一面,运转自如。昭苏新学的传播,也自有其生命力。
此刻,穗安心中再无天下,只想紧紧抓住这所剩无几的时光。
她放下了所有身份与光环,只是一个渴望陪伴父母的女儿。
她每日亲自下厨,笨拙地学着做父母爱吃的家乡菜。
她陪着阿爹坐在榕树下,听他絮叨着岛上谁家添丁、谁家娶媳的陈年往事,哪怕很多名字她已经陌生。
她挽着阿娘在夕阳下的海滩散步,赤脚踩在细软的沙子上。
海风吹拂着阿娘稀疏的白发,穗安便轻声讲述她走过的壮丽山河——西湖的烟波,三峡的险峻,岭南的奇花异草,汴梁的繁华盛景。
也讲那些“神气”的趣事——如何让枯萎的禾苗返青,如何让一场小雨及时落下。
阿娘听着,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惊奇与自豪的光芒,干瘪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仿佛女儿经历的一切神奇与荣耀,都是她最大的慰藉。
她指点着侄子小舟舟练武强身,看着少年认真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年的时光,在海浪的轻抚和海风的呢喃中,如沙漏般静静流淌。
一个寻常的清晨,海面异常平静,连浪花都变得温柔。
妈祖林默娘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家小院的门口。她依旧神光内蕴,风华绝代,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凝重。
看到阿姐突然回家,穗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
爹娘…
爹娘的大限就在眼前了!阿姐是回来…送别的!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向父母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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