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福州鹿鸣书院。
这座闽地最负盛名的学府,今日人声鼎沸,远超任何一次科举放榜或大儒讲学。宽阔的明伦堂前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身着儒衫的学子、清云女塾统一素色衣裙的少女、福州府衙的官员、本地有名望的士绅、乃至许多闻讯赶来的普通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
高台左侧,端坐着泉州四大书院,清源、紫阳、九日、小山,福州鹿鸣、鹤山两院的六位山长。
其中清源书院的陈山长、紫阳书院的吴山长,正是李卓远提过的“清流”领袖,以及鹤山书院的赵山长,三人面色沉凝,眼神锐利,正是此次辩论的核心反对者。
而鹿鸣书院的张山长、九日书院的林山长、小山书院的王山长,则神色相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高台右侧,穗安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独自静坐。她神色平静,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深潭,不起波澜,却蕴藏着深邃的力量。李卓远知州作为见证人,端坐主位。
辩论伊始,穗安开门见山,声音清越,响彻全场:
“诸位师长,各位同道,今日清云所请,非为标新立异,实乃秉承圣人‘有教无类’之遗训,欲建‘清云女子书院’,延请名师,教授闺阁女子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更兼格物、算学、商道、医理常识、健体之术。
使其明理知义,增广见闻,修身齐家,乃至如我清云女塾学子般,济世利民!此非牝鸡司晨,实乃固本培元,惠及家国!”
话音未落,鹤山书院赵山长便冷哼一声,率先发难,声音洪亮,引经据典:
“荒谬!《礼记·内则》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此乃天理伦常!
女子之责,在于中馈,在于生育,在于相夫教子,岂可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席论学?混淆阴阳,乱纲常之本!
林道长所谓‘增广见闻’,恐是引女子入歧途,使其心性浮躁,不安于室!此等书院,实乃祸乱之源!”
台下不少保守学子纷纷点头附和。
此时,支持者中,德高望重的福州士绅领袖,曾官至礼部侍郎的林老太爷缓缓起身。他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声音沉稳有力:
“赵山长之言,老朽不敢苟同!老朽孙媳,正是出自清云女塾。未嫁之前,便已通晓算账理家、识文断字。
入门之后,持家有道,孝顺翁姑,和睦妯娌,更难得的是,她知书达理,常以古今贤媛故事、圣贤微言开解我那顽劣孙儿!我那孙儿,原本厌学贪玩,自得此贤内助,竟也收心向学,勤勉刻苦!
试问,若非女塾教化,何来如此贤妇?女子明理,非但无碍持家,反是兴家旺族之基!老朽以为,林真人建女子书院,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林老太爷的现身说法,以其身份地位和家事实例,极具说服力!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许多士绅频频点头。
一位激进的鹿鸣书院学子忍不住站起,对着清云女塾学生所在方向高声道:“即便女子可学,又何必学什么格物算学、商道医理?此等杂学,非闺阁所宜!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得太多,心比天高,恐生非分之想!”
他话音刚落,清云女塾学生中,一位气质沉静、目光明亮的少女——正是妙珠的得意门生苏文君——霍然起身,不卑不亢地回应:
“这位师兄此言差矣!敢问师兄,若无算学,家中账目不清,如何持家?若无格物常识,不识节气物候,如何安排农桑衣食?若无医理常识,家人小恙便惊慌失措,或误信巫医神婆,岂非害人害己?商道更是持家理财之基!
至于‘无才便是德’,更是荒谬!德需明理而后立!浑噩无知,何以明是非,辨善恶?我等女塾学生,学此‘杂学’,只为持家更稳,助人更有力!何来非分之想?师兄以己度人,未免狭隘!”
苏文君条理清晰,言辞犀利,以女子之身,在堂堂书院驳斥学子,其胆识气度,令全场侧目!不少学子面露愧色,无言以对。女塾学生们则挺直了腰杆,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紫阳书院吴山长见势不妙,祭出理学大旗,神色肃然,引朱熹之言:
“哼!巧言令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首重贞静守节!抛头露面,与男子混杂,学些奇技淫巧,心性必然浮动,如何守得住‘贞静’二字?此乃动摇人伦大防!林东家,你以商贾之身,妄图以利诱之,坏我千年礼教根基,其心可诛!”
吴山长言辞激烈,扣上“动摇人伦”、“坏礼教根基”的大帽子,气氛瞬间紧张!
穗安终于起身。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对着吴山长及全场,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这个举动让所有人一愣。
“吴山长之言,穗安不敢苟同。”穗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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