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归于沉寂。
穗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份记录着福州健体奇迹的简报,心中那份因健体术推广而激起的澎湃,渐渐沉淀为更深的谋算。
泉州清云的骨架已搭起,茶厂、工坊、女塾、印刷坊皆如齿轮般开始转动。然而,最核心、也最易被侵蚀的“血肉”——那即将并入府衙体系的慈幼院与济安堂——其保障机制,尚在刀锋之上。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穗安回过神,“进”。
“李娘子,妙珠,你们来了,坐。”穗安看着神情凝重的两人,“你们那份《清云慈善资金给付与监督细则》,以及《讲习所章程及资格认证条例》,可曾定稿?”
“回东家,细则已七易其稿,反复推演过各种府衙可能的刁难,条款力求滴水不漏。”
李娘子呈上厚厚一叠文稿,眉宇间既有自信也隐含忧虑,“条例也已完备,讲习所的课程纲要、考核标准、监督流程皆已拟定。只是……”
她顿了顿,“府衙的吏员老爷们,惯会钻营,怕是不肯轻易让渡这‘用人’之权。”
“不是让渡,”穗安接过文稿,目光锐利如刀,“是交换。我们让出表面的‘管’,换来实质的‘控’。钱,我们给足,甚至多给一成‘养廉’,堵他们的嘴。
但人,必须按我们的规矩来。这‘上岗资格’和‘服务规范’,就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缰绳。府衙只负责挂名接收‘政绩’,而真正的‘善’与‘效’,必须由清云的标准来定义。”
她快速翻阅着细则,重点落在资金给付的核算公式、审计条款,以及讲习所对持证人员的“一票否决建议权”上,微微颔首:“很好,条款已足够严密。明日,你二人随我去府衙,与苏知州座下的户曹、工曹、礼曹诸位吏员,好好‘切磋’一番。”
泉州府衙偏厅内,气氛远不如议事厅那般清朗。檀香也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陈旧墨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几位负责仓廪、民政、医事的吏员端坐一侧,眼神或飘忽或审视。主位上,泉州知州苏明山一身常服,端着茶盏,神色看似平和,眼底却藏着对“麻烦事”的些许不耐。
李娘子与妙珠将两份细则逐条陈述。果不其然,当提到资金核算需清云派员参与、讲习所资格证书为唯一上岗凭证、清云有权建议罢免违规人员时,吏员们的眉头越皱越紧。
“林真人,”一位年长的户曹吏员率先发难,语气带着官腔的圆滑,“府衙惠民,自有规制。慈幼、济安并入官办,乃苏大人体恤民生、接纳善举之举。然这资金核算、人员选用、乃至罢免之权……若皆由清云主导,置府衙体统于何地?恐有僭越之嫌啊。”他刻意强调了“僭越”二字,目光瞥向上首的苏明山。
另一工曹吏员接口,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算计:“资金给付上浮一成,苏大人体恤下情,我等感念。然这核算标准是否过于严苛?房屋修缮、薪俸口粮,各处用度皆有定例,若按清云这‘实际成本’来算,只怕远超定例,府库也难支撑。再者,清云派驻核查,岂非信不过府衙?”
礼曹负责医事的老吏则拈着胡须,慢悠悠道:“讲习所发证,立意虽好。然稳婆、医婆、保育员,乡野自有传承,府衙惠民药局亦有培训。清云另立标准,发此‘清云证’,岂非另起炉灶,令百姓无所适从?且这监督罢免之权……府衙自有考功法度,清云一商行,如何能越俎代庖?”
李娘子气得脸色发白,妙珠也紧抿着唇。穗安却神色不变,甚至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不迫。
待吏员们说完,厅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苏明山喝茶时杯盖轻碰的微响。
“诸位大人,所言皆在情理。”穗安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云非为僭越,实为‘共襄善举,确保实效’。”
她目光转向苏明山,语气转为诚恳:“苏大人明鉴。清云出钱出力,所求者,无非是让孤儿有所养,病患有所医,让朝廷与大人您的仁政,真正惠及黎庶,成为泉州百姓口中称颂的德政、善政!
若因管理不善,滋生贪渎,或用人不当,致使善举变恶名,不仅寒了捐助者的心,更恐有损苏大人清誉,辜负朝廷托付之重。”
“僭越”之说,她轻轻避开,直接点中苏明山最在意的核心——政绩与官声。
“至于核算标准,”穗安看向户曹吏员,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定例’是死的,米粮布帛价格、人工物料成本是活的。清云在福州经营慈幼、济安多年,深知其中关窍。‘实际成本’核算,正是为了杜绝虚报冒领、中饱私囊!确保每一文善款,都用在刀刃上,用在孤儿病患身上!府库若有不足,清云额外上浮的这一成,便是补贴。
清云派驻核查,非为不信府衙,实为共同担责,确保账目清晰,经得起朝廷御史、经得起万民审视!此乃‘阳光’之下行善,光明磊落,何惧核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