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民们送妈祖飞升的狂热渐渐平息,湄洲岛仿佛终于能喘口气,沉浸在一种带着神圣余韵的宁静里。
林家小院也难得清静了几日,阿爹林愿和阿娘王氏守着空落落的堂屋,对着默娘曾盘坐的位置发呆,脸上是欣慰与思念交织的复杂神情。
穗安则强打起精神,开始梳理清云商行堆积如山的事务,试图用忙碌填补心中的空茫。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午后,岛上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打破。一艘官船靠岸,知州张瀚身着簇新的官袍,在一队仪仗的簇拥下登岛。
更令人侧目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位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神情矜持的宫中内侍——宣旨天使!
沉寂不久的湄洲岛瞬间又沸腾起来。村民们奔走相告,纷纷涌向林家小院的方向。张瀚的到来本已令人惊讶,更遑论还有天使亲临!
张瀚一行人径直来到林家。林家人闻讯慌忙出迎,跪伏在地。
“圣旨下——湄洲林氏一门接旨!” 宣旨天使尖细的嗓音划破小院的宁静。
旨意宣读,正是朝廷追封已故默娘为“灵惠昭应夫人”的敕命。旨意中褒扬了默娘生前功德,言辞颇为恳切体面。
“谢陛下隆恩!” 林家人叩首领旨,心中百感交集。朝廷的追封,算是对阿姐一生功绩的官方认可,虽然比起天庭敕封的“妈祖海神”之位,显得迟滞且分量不足,但终究是一份迟来的体面。
宣旨仪式结束,天使自去驿馆歇息。张瀚却并未立刻离开。他屏退左右,只留穗安在偏厅说话。
张瀚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捻着胡须道:“林道长,朝廷这道追封,本官在其中也颇费了一番周折陈情。默娘……哦,如今该称妈祖海神了,其功绩,确该彰表。”
穗安垂眸,恭敬道:“多谢大人斡旋,林家感激不尽。”
“呵呵,分内之事。” 张瀚摆摆手,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好与自矜,
“另外,还有一事,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当初那玻璃方子,清云所占的两成利,在玻璃坊收归皇室官办后,本官特意奏明圣上,言及此乃妈祖庇佑之功,恳请将这两成利,原封不动,转至湄洲妈祖庙名下,专用于庙宇日常维护、香火供奉、乃至周济岛上孤寡之用。陛下已然恩准了。”
他说完,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你看,本官还是念着旧情,也懂变通”的意味,仿佛在等待穗安的感激涕零。
穗安心中雪亮!这老狐狸!
什么“特意奏明”,什么“一点心意”?这分明是借花献佛,拿着原本就属于清云的钱,换个名目送回来,既讨好了新晋的海神妈祖,又向她卖了个天大的人情!更关键的是,默娘已然成神,高高在上,人神殊途。
张瀚此刻的态度,虽然依旧客气,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亲近,但骨子里那份士大夫对商贾的轻慢,以及面对“神只家属”时那种微妙的、既想攀附又隐隐带着疏离的高傲,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纱,清晰可辨。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既弥补之前的“偶感风寒”之失,又在重新定位双方的关系——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官,而林家,不过是借了神光的“特殊民户”罢了。
“大人思虑周全,泽被桑梓,此乃妈祖庙宇之福,更是岛上百姓之幸!贫道代妈祖、代湄洲乡邻,再谢大人恩德!”
穗安面上感激之色更甚,深深一揖,语气诚恳真挚,仿佛真的被这份“厚礼”感动。
张瀚对穗安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教化”“民生”,便借口公务繁忙,带着随从登船离去。
又过了几日。
这天清晨,林愿和王氏带着大哥大嫂、妙珠夫妇,还有桂花,一同去默娘祠上香祈福,顺便看看庙宇修缮的进度。穗安因要处理几份紧急的商行文书,留在了湄洲岛这边分部。
家中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窗棂,洒下静谧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忽然,一道柔和却无比圣洁的光芒,如同月华般悄然洒落,瞬间充盈了整个堂屋。光芒中,一个身着素雅宫装、周身笼罩着淡淡神辉的身影,悄然浮现。
正是妈祖——林默娘!
她的容颜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神性的庄严,眼眸清澈深邃,仿佛能映照人心。然而,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却与那日飞升时的悲悯不同,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温柔,以及浓浓的、属于“人”的烟火气息。
她环顾着熟悉的家,看着阿爹常坐的竹椅,阿娘缝补用的簸箩,姐妹们嬉闹过的角落,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她并未端坐神坛,而是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然地挽起了袖子。
神光微动,扫帚自动飞舞,将屋内的浮尘清扫干净;抹布浸湿拧干,细致地擦拭着桌椅窗台;角落里堆积的、家人因悲伤和忙碌而未来得及清洗的衣物,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在木盆中轻柔地搓洗、漂净,又整整齐齐地晾晒在院中的竹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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