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娘盘坐家中,七日已过。
观音大士留下的那句“节哀顺变,静候神示”,如同定海神针,安抚着林家上下那颗颗破碎的心。
悲伤依旧刻骨,但绝望中却生出了一丝近乎虔诚的等待。
阿爹阿娘每日强打精神,净手焚香,在默娘身前絮絮叨叨说着话,仿佛她只是闭目养神。
他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儿始终洁净如生、毫无腐朽迹象的面庞和双手,那冰冷的触感依旧刺心,却也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至少,神仙说了,要等。
村民们自发的悼念从未停止。简陋的灵堂外,每日都排着长队。被默娘从风浪中救回的渔民,受过她恩惠的孤寡,甚至听闻仙姑事迹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带着微薄的祭品和满心的哀思,对着堂中那静坐的身影叩拜、垂泪。
悲恸化为了行动,不知是谁先提起,要为仙姑建祠立庙,香火永继!这个念头如同星火燎原,迅速得到所有村民乃至周边渔村的响应。铜钱、碎银、粮食、布匹……纷纷被投入募捐的瓦罐。
林家人每日除了守着默娘,便是忙碌于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操心着建祠选址、材料等杂事。
他们忙碌着,心被填满,也似乎……刻意拖延着,晚一点,再晚一点,这样就能多陪陪默娘了。
唯有穗安。
她坐在院角的石墩上,看似平静,心却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煎熬。
七日!
整整七日!
神仙的“神示”杳无音信!阿姐的遗体不腐,是神异,也是煎熬!
她看着爹娘强颜欢笑地忙碌,看着姐姐们红肿着眼眶接待村民,看着那盏为默娘点燃的长明灯幽幽跳动,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姐是死于东海之上,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只有睚眦!
四海龙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默娘要封神,触动的不仅是东海的利益,更是整个龙宫体系对海域信仰的垄断!赤脚大仙在凌霄殿上为阿姐力争神位,必然会遭到四海龙王的全力阻挠!
这“等等”,背后是龙宫滔天的权势和冰冷的算计!神仙的“静候”,会不会变成无休止的拖延,最终不了了之?阿姐的魂魄被封住,难道要永远困在这冰冷的躯壳里,不上不下?
不能再等了!穗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既然此世人道有灵,天道亦有灵,那么……就用这人间的至诚心意,去叩问那高居九天的意志!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拘谨的脚步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杨老伯,生全,回来了。”
是杨生全!不,是狴犴!
生全爹娘看到“儿子”回来,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喜色。他娘抹着泪迎上去:“生全啊!你可算回来了!你默娘阿妹她……” 话未说完,又哽咽难言。
狴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痛,深深一揖:“阿爹,阿娘,孩儿……都听说了。默娘她……唉!” 他叹了口气,给默娘上香。
林愿和王氏赶紧道,“生全好不容易回来,杨老哥和嫂子赶紧回家吧!”
狴犴搀着二老回了家,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两套崭新的绸缎衣服,“孩儿在外头……也惦记着家里。这是给爹娘捎的。”
他们看着那光鲜的绸缎,心里又酸又暖。儿子记挂他们,这份心意让他们二老很开心。他娘连忙张罗着去做饭,要给“儿子”接风洗尘,结果发现桌子上早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
“这……你怎么连饭都做好了?”她娘有些手足无措。
“阿娘,今天是阿爹的生辰,我知道你们忙忘了,特意做了一大桌菜。”
杨老伯泪水涟涟,“这个生辰比所有大办的整寿都要开心。”
狴犴感受着这小院里弥漫的、属于凡俗最普通的烟火气与至深亲情交织的复杂氛围,心中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这与他龙宫中冰冷的珠宝、森严的等级、尔虞我诈的算计截然不同。
穗安在夜色朦胧时找了过来,轻轻敲门,低声道:“生全哥,借一步说话。”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两人走到后院僻静处。
“你这些天去哪了?” 穗安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狴犴,“阿姐出事时,你在何处?龙宫有何动静?”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和怀疑。
狴犴收敛了面对二老时的温和,神情变得凝重而坦诚:“我离开福州后,去召集散落各处的旧部。刚寻到最忠心的龟将军,正准备回返龙宫,就撞上了一场风暴。”
他压低声音,语速加快:“甫一回去,便感觉龙宫气氛极其压抑,龙王陛下正在水晶殿上大发雷霆。我隐在暗处细听,才知晓缘由——赤脚大仙已至凌霄宝殿,当庭陈情,力请玉帝敕封林默娘为海神,以正其位,享人间香火!”
穗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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