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拂过清云商号顶层的窗棂,吹散了案头几缕墨香。
穗安正凝神核算着《玄元健体术》刊行后的账目流水,门外传来管事恭敬的通禀:“东家,女塾的李夫子求见,说是有私事相商。”
穗安搁下朱笔,略感意外。李娘子是女塾里教授女红与蒙学的夫子,为人开明豁达,与负责慈幼院孩童开蒙的五姐妙珠颇为投契,常能见到她们凑在一处低声笑语。她略一颔首:“请李夫子进来。”
门帘轻响,李娘子提着一个盖着蓝花布的竹篮,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秀,眼角虽有操劳的细纹,却掩不住一股书卷浸润的温润气度。
她先将篮子轻轻放在一旁的红木小几上,揭开布盖,露出一碟码得整整齐齐、碧绿莹润的青团。
“道长事务繁忙,本不该叨扰。”李娘子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透着热切,“这是家里新做的艾草青团,用了今春头茬的嫩艾,想着妙珠姑娘和道长或许喜欢,便特地带些时令点心来尝尝。”
穗安目光扫过那碟透着清香的青团,心中了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带着亲手做的吃食。
她面上不动声色,温言道:“李夫子有心了,五姐定会喜欢。快请坐。”她示意管事上茶。
李娘子优雅地落座,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在穗安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语气诚挚而恳切:“道长,今日冒昧前来,除了送青团,还有一件……关乎儿女终身的大事,想与道长商议。”
穗安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撇着浮沫,眸光沉静如水:“李夫子但说无妨。”
“是……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李桐。”提起儿子,李娘子眼神里交织着慈爱与无奈,“他今年二十有六了。说来惭愧,他父亲去得早,我守着他长大,一心盼他读书上进。他倒是有些天分,文章也写得……颇有风骨。”
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这性子过于耿介清直,不通世故圆融,屡试不第,心气儿也磨平了。如今只在家乡的私塾里,给几个童子开蒙,也算承继几分家中书香,混口清静饭吃罢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穗安的神色,见她并无不耐,才继续道:“前些年,他娶过一房妻室,也是个温婉知礼的好姑娘,可惜福薄,生孩子时……没能熬过去,大人孩子都没留住。”
李娘子声音微涩,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这事成了他心口一道难愈的伤,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也断了再娶的心思。家中薄有祖产,日子不算富贵,倒也安稳清净。”
话锋一转,李娘子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忱:“我在女塾当差,常与妙珠姑娘相处,看着她待慈幼院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那份发自内心的耐心与慈爱,那份坚韧与温柔,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品性!
我瞧着,心中便止不住地敬重与喜爱。我那儿子,虽说功名上无望,但性情温和敦厚,是个真正爱书、爱孩子,能沉下心做学问的性子。我便想着……若是妙珠姑娘能下嫁到我家……”
她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更加恳切:“道长,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或许唐突,可我是真心实意觉得妙珠姑娘与我儿桐儿,品性相契!我那痴儿,有次来接我下工,远远瞧见过妙珠姑娘在院子里教孩子们认字,那温言细语、专注柔和的模样……
回来后便有些失神,后来还寻了由头向我打听过妙珠姑娘的为人。我活了这些年,也读过些书,深知娶妻娶贤的道理。妙珠姑娘心善人美,坚韧明理,与我那儿子,定能互相理解,相携一生!”
穗安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温润的瓷杯壁上轻轻摩挲。李桐此人,她有些印象。
赵海曾在知州衙门处理公务时,将几份落卷文章拿给她看过,其中就有李桐的。那文章辞藻斐然,才气纵横,针砭时弊更是笔锋犀利,直刺要害,看得人精神一振。
然而也正是这份锐利与天真,让他屡试不第——他笔下锋芒太露,丝毫不懂官场圆融之道,更不懂人情世故的弯绕。
赵海甚至爱才心切,特意寻过他的夫子,隐晦提点过,让他收敛锋芒,说话做事谨慎些。
可那李桐……
穗安记得赵海后来提起时摇头苦笑的神情,说他“冥顽不灵”,“众人皆醉我独醒”,把夫子和赵海的好意都当成了庸俗的“劝降”,气得赵海直呼“朽木不可雕也”。
这样一个清高固执、不通世务的文人,与经历过配阴婚、内心敏感又坚韧的五姐妙珠……穗安心中念头飞转。
她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李娘子,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必要的提醒:“李夫子一片真心诚意,穗安感念。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平缓却清晰,“我五姐妙珠,早年曾因乡俗,有过一桩‘配阴婚’之事。此事虽非她所愿,更非过错,然世人眼光各异,结亲之家,或恐心有芥蒂。便如我清云在福州薄有声名,默娘姐姐亦为仙姑,然五姐姻缘,问津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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