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的郡守府,被临时辟为行辕。
一场特殊的御前军议,在此召开。
偌大的厅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散凝滞的空气。
一边,是豪气干云的飞将军李广,身后几名裨将挺着胸膛,气息悍勇。
另一边,是刻板严苛的中尉程不识,他身后的将领们站姿如松,纹丝不动。
两拨人泾渭分明,视线在空中碰撞,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刘彻高坐主位,玄色衣袍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暗光浮动。
他身侧,卫子夫素手端茶,眼帘低垂,仿佛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浑然不觉。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正是她与刘彻筹谋已久的开场。
“今日召二位将军前来,是想听听,你们对彼此的治军之道,有何高见。”
刘彻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砸破了紧绷的冰面。
李广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当即出列,声音洪亮:“陛下,末将以为,带兵打仗,靠的是一股气!是与士卒同饮一壶酒的义气,是刀砍过来不眨眼的勇气!”
“程将军那套条条框框,把活人练成木头桩子!平时看着是整齐,真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难道还要先翻军法,再决定是砍人还是自保吗?那是文官算账的法子,不是将军打仗的法子!”
程不识那边,一名年轻将领脸上瞬间涨红,就要反驳。
程不识却只抬了抬手,便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他亲自上前一步,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陛下,兵法有云,‘法令不明,赏罚不信,虽有百万之众,无益于用’。”
“李将军治军,赏罚出于个人好恶,与士卒称兄道弟,尊卑不明。此乃市井游侠之风,非强军之道。”
“今日士卒感念其恩,可为他死战。若他日军心浮动,将士们只知有李广,不知有军法,更不知有陛下。此等祸患,远甚于匈奴!”
“你!”李广怒目圆睁,胡须都气得发颤,“我李广爱兵如子,到了你嘴里,竟成了收买人心的罪过?”
“军法如铁,不容私情。”程不识寸步不让,“李将军的军营,赌博成风,军纪松弛,若匈奴铁骑趁夜来袭,如何能战?”
“我军夜不设防,是因我李广在此,匈奴小儿闻我之名便不敢近!你那营盘,守得跟个铁壳乌龟似的,等你整队出营,人家早就跑出百里地了!”
“恃勇轻敌,兵家之大忌!”
“纸上谈兵,食古不化!”
两人在御前针锋相对,言辞激烈,争得面红耳赤。
刘彻唇角勾起,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任由这场争吵发酵。
卫子夫放下茶杯,杯盏与几案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恰在此时,刘彻开口了。
满堂喧嚣,瞬间被扼住。
刘彻的目光,越过两位争执的老将,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如铁的年轻人身上。
“卫青。”
在喊出这个名字前,他的视线与卫子夫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你来说说。”
“朕的军魂,该是鹰,还是龟?”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卫青身上。
这个问题,是一把双刃剑。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会在军中树下强敌。
卫青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
他先是对着李广和程不识,分别躬身一礼,姿态谦逊。
“李将军,程将军,皆为我大汉的国之干臣。”
他先肯定了两人,缓和了气氛,随即话锋一转。
“陛下,臣以为,我大汉的军魂,既需要鹰的利爪,也需要龟的坚甲。”
他看向李广:“李将军所部,士气如虹,武勇冠绝三军。此乃一柄无坚不摧的矛,利于长途奔袭,斩将夺旗。”
他又转向程不识:“程将军所部,军纪森严,阵法如山。此乃一面无懈可击的盾,善于固守要塞,稳定战线。”
“鹰击长空,龟守一方。分而治之,各尽其才。”
“一支军队,有利矛而无坚盾,易折;有坚盾而无利矛,难胜。唯有矛与盾,合二为一,方可攻无不克!”
这番话,鞭辟入里。
李广和程不识都愣住了。他们斗了半辈子,从未想过,彼此竟是对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刘彻的眼底,骤然亮起,那是一种发现绝世宝剑的狂喜与锐利。
卫青没有停下,声音愈发铿锵有力:“然则,矛与盾终为两物,若要合一,必须要有绳墨加以规制!”
“这绳墨,便是统一的军法,统一的赏罚,统一的号令!”
“臣请命,回京之后,愿以羽林卫为试点,博采李、程二位将军治军之长,草拟一部新的《大汉军法赏罚条例》!凡我大汉将士,无论何部,功必赏,过必罚,一切皆有法可依!”
“如此,将士们既有鹰之锐气,又有龟之沉稳。他们因军法而敬畏将军,更因军法出自陛下,而忠于陛下!”
“最终,大汉的军队,将只有一个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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