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的书房，明明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狄尚和蓝芯兰各据一张宽大的书案，相对而坐，都在伏案看书。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微“沙沙”声，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烛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们的神情衬得格外深沉。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巡视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狄尚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随意：“师父一回来，你倒是老实的很。”
蓝芯兰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的紧了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仿佛根本没听见，目光依旧牢牢盯在书页上，只是那目光似乎并未在移动。
又过了好一阵子，安静得让人心头发闷。
这次是蓝芯兰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好了吗？”
狄尚翻书的动作顿住，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在专注地研究书上的某一行字，只是那页纸，久久未曾翻动。
蓝芯兰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或者早已预料到他的沉默。
她继续看着书，但紧跟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一次，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你还喜欢我吗？”
狄尚猛然抬起头，惊诧的目光瞬间射向蓝芯兰。然而，他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于书页的侧脸。她问得如此直接，却又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
狄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涩得发苦。
喜欢？这个词在经历了那么多鲜血、背叛和算计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却又难以否认。
他看着她疏离的侧影，最终只是重新低下头，将目光投回书页，但那书上的字，此刻却模糊一片。
蓝芯兰仿佛没看到他抬头又低头的动作，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紧接着抛出了第三个问题，也是今晚最沉重、最尖锐的问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果有一天，我为了复仇丧心病狂，你会恨我吗？”
“啪！”
狄尚手中的书重重的合上了。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看向蓝芯兰，眼中带着惊怒、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你还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该死的都死了！狄戎死了，赵元奎死了，那些直接沾满你天玑山庄鲜血的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还不够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规劝：“该结束了！你应该开始为自己而活了！人不能一直活在无尽的仇恨里，那只会把你拖进更深的地狱！”
蓝芯兰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动作很慢，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缓缓的、直直的对上了狄尚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激动，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她无视了他的质问和规劝，只是固执的重复着那个问题，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狄尚眼底：“会吗？”
她只问这两个字，仿佛狄尚之前所有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狄尚被她那冰冷却执拗的目光逼视着，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
他看着她眼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荒芜，知道她的心早已被复仇的荆棘缠绕得千疮百孔。他知道，自己的规劝在她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最终，那些劝慰、那些担忧、那些复杂的感情，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带着深深疲惫与无奈的回答：“会。”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的补充道：“会恨你的……执迷不悟吧。”
说完这句话，狄尚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的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不再看蓝芯兰。
蓝芯兰得到了答案。
她脸上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又迅速被她强行冻结。
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缓缓的重新低下了头，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连那微弱的、象征性的翻书声，也彻底消失了。
只有烛火在不安的跳动，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两道无法靠近、也无法分离的沉重阴影。
那句“会恨你执迷不悟吧”，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更深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而蓝芯兰那无声的低垂眼帘，仿佛在说：即使恨，这条路，她似乎也决定要走到底了。
——
五皇子府的后花园，一方不大却精致的池塘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老神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池边，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仿佛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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