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逻辑虽然憋屈,却难以辩驳。
他低吼道:“楚怀蘅!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朕也是受害者!”
“但,军粮,是我大楚的。”楚怀蘅截断他的话,声音陡然转冷,脸上惯常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它也确实是被贵国二殿下狄戎拿走的,这一点,王上莫非想否认?”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此行非为追究王上管教之责,而是为解决实际问题。十万石军粮,关乎我大楚边军稳定,更关乎两国边境安宁。若因此粮草短缺而生出变故,王上,这责任,您担,还是那躲在暗处的真凶担?”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北境王死死盯着楚怀蘅,眼中怒火翻腾,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抓住了要害。
狄戎的愚蠢行为,确实把北境拖下了水,沾了一身腥。
他强压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想要多少?”
楚怀蘅见对方松动,神色稍缓,重新挂上那抹从容的微笑:“陛下宽仁,念及贵国亦受奸人蒙蔽,且痛失皇子,故愿以市价赔偿即可。十万石军粮,按当前边市均价,折合白银……”
“市价?”北境王嗤笑一声,打断他,“楚怀蘅,你当朕是傻子?军粮岂能与市价等同?那是战略物资!更何况,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北境声誉受损,难道不算损失?还有,追查真凶,难道不需要花费?”他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三成市价,外加五千匹上等皮草,这是北境的底线!”
楚怀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三成?这未免太……”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围绕着赔偿数额和附加条件展开了激烈的拉锯。
北境王咬定损失巨大,声誉受损,需高价补偿;楚怀蘅则据理力争,强调大楚是纯受害者,且愿共同追凶已是仁至义尽。
最终,在楚怀蘅绵里藏针的施压和北境王不愿彻底撕破脸的考量下,双方达成妥协:军粮按市价的六成,外加三千匹皮草。
“哼!便宜你们了!”北境王在协议上重重按下自己的王印,脸色依旧难看。
不仅做了赔偿,还憋屈至极,更坐实了儿子愚蠢叛国的污名。
楚怀蘅仔细收好自己那份协议副本,脸上重新浮现那抹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王上深明大义,怀蘅佩服。愿此事早日平息,真凶伏法。”
气氛微妙。
楚怀蘅并未立刻告辞,而是端起凉了的茶,仿佛闲聊般,用他那清朗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嗓音问道:“说起来,怀蘅这一路入京,听到不少令人唏嘘的传闻。”
他抬眼,目光清澈的看向北境王,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都说贵国五殿下,为肃清叛逆,竟将二殿下施以凌迟?此事当真?怀蘅几前年随使团来访,曾在宫宴上见过五殿下,彼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怎的如今行事,竟如此……”
他恰到好处的停顿,留下余韵,微微摇头,“即便狄戎殿下罪该万死,但如此手段……朝野上下,竟无异议?王上您也默许了?”
这番话,如同在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不仅再次提起狄戎惨死,更将矛头直指狄尚的“暴戾”和北境王的“默许”。
北境王端着茶的手一抖,银碗“哐当”一声重重砸在桌案上,水花四溅。
他霍然抬头,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丧子之痛、被算计的憋屈、以及对狄尚复杂难言的愤怒,和对朝局动荡的焦躁,在这一刻被楚怀蘅精准的试探彻底点燃。
“谁准你妄议我北境内政?!”北境王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带着雷霆之怒和一种被戳中痛处的狂暴,“都是些居心叵测之徒散播的无稽之谈,轮不到贵国来指手画脚。楚怀蘅,赔偿已定,你可以走了。”
面对北境王毫不留情的驱逐,楚怀蘅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
他优雅的起身,从容的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番引发雷霆之怒的话只是寻常问候。
他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富玩味的弧度,那双桃花眼在烛光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轻轻吐出一个字:“哦?”
这个轻飘飘的字,带着了然、嘲讽和一丝满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他不再看北境王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对着那因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影,随意的拱了拱手,姿态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礼节,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王上息怒,是怀蘅失言了。坊间流言,不足为信。告退。”
说完,他转身,月白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带着一种事了拂衣去的从容与深不可测,缓步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愤怒与憋屈的书房。
北境王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楚怀蘅最后那句“坊间流言”和那个意味深长的“哦?”,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在他极力想要维持的威严和掩盖的混乱上。
楚怀蘅走出殿门,深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站在廊下,望着阴沉的夜空,唇边那抹笑意冰冷。
他拢了拢衣袖,目光投向皇宫深处。军粮的赔偿只是第一步棋,而北境这动荡的朝局,才是大楚未来需要真正关注和利用的棋盘。
北境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
北境王城,使者驿站。
夜风呜咽着穿过使者驿站空旷的回廊,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紧闭的门窗上。
楚怀蘅房间的烛火是整条走廊唯一的光源,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烛光下,楚怀蘅并未就寝,而是坐在桌边,指间拈着一枚黑玉棋子,对着棋盘上已显胶着的残局沉思。
他换了身更舒适的墨色常服,少了白日里作为使臣的矜贵,多了几分慵懒与深沉的威仪。
窗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夜鸟掠过。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月色的水墨,悄无声息的滑入室内,落在房间中央的阴影里。
楚怀蘅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落在某个关键位置,发出清脆的“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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