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的病情如同退潮的海水,虽然缓慢,但终究是一日好过一日。府中压抑的气氛也随之渐渐舒缓。慕容文远将更多精力投向了那家名为“永顺”的杂货铺。
他没有轻举妄动。每日处理完船队和铺面的事务,他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直缀,如同一个寻常的闲散书生,在城西集市一带游荡。有时在永顺杂货铺对面的茶摊要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有时又在相邻的铺子借口买东西,与掌柜伙计攀谈几句。
几日观察下来,这永顺杂货铺果然透着一股不寻常。
铺面不大,货品也多是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客流稀疏,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文远注意到,每隔一两天,总会有几个看似行商或水手模样的人进出,他们不与掌柜多言,有时递个小包裹,有时只是眼神交流,停留时间极短。更重要的是,铺子后院似乎别有洞天,偶尔有装载着沉重货物的板车从后门进入,却很少见有同样规模的货物从前门卖出。
这不像是个做正经零售生意的铺子,倒更像是一个联络点和货物中转站。
这日傍晚,文远正要离开茶摊,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进了永顺杂货铺——是赵家的大管家,赵福。文远心中一凛,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
赵福进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出来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他左右看了看,快步离去。
证据确凿了。 文远心中冷笑,这永顺杂货铺,就是赵元丰安插在城西的一个暗桩,负责接收苏府内线传来的消息,很可能也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往来。
他回到苏府,径直去了苏清婉的书房,将几日所见和赵福现身的情况详细告知。
苏清婉听完,面色冷凝如霜。“果然是他。这暗桩必须拔掉,否则我们永无宁日。”她沉吟片刻,“只是,如何拔?若直接报官,没有真凭实据,赵元丰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若我们私下动手,只怕打草惊蛇,也落人口实。”
文远早已思虑过这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们不能直接出手,但可以借力。”
“借力?”清婉抬眼看他。
“市舶司。”文远吐出三个字,“我打听过,这永顺杂货铺的税契有些问题,登记的货物种类与实际经营似乎不符。而且,我怀疑他们后院囤积的货物中,可能有未经市舶司抽解(征税)的私货。我们只需将线索巧妙地递给市舶司里与赵家不睦,或者忠于职守的官员,借官府的手去查,名正言顺。”
清婉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市舶司掌管海上贸易,对走私行为查处极严,若真能从永顺杂货铺查出违禁品或偷漏税的货物,赵元丰也难逃干系,至少能断掉他这条臂膀。
“此事须做得隐秘,递消息的人绝不能与我们苏家有任何牵连。”清婉谨慎道。
“我来安排。”文远点头。他心中已有人选——或许可以通过玲珑那些市井关系,找一个绝对可靠的生面孔去办。
正事谈完,书房内有一瞬的沉默。清婉低头整理着案上的账册,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明月……今日可好些了?”
文远察觉到她语气中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关切,应道:“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动片刻,中午还用了小半碗粥。”
“那就好。”清婉顿了顿,抬起眼,目光落在文远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这次……多亏了你稳住局面。”
这句话出自苏清婉之口,已是极高的认可。文远微微一愣,随即坦然接受:“分内之事。”
离开书房,文远没有回听竹轩,而是拐向了听雪小筑。夕阳的余晖给庭院洒下一片暖金色,苏明月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丫鬟远远地站着。
听到脚步声,明月回过头,见是文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比春日初融的冰雪还要清浅,却真实动人。
“怎么出来了?当心着凉。”文远走近,很自然地将滑落些许的斗篷替她拢了拢。
明月没有避开,只是轻声道:“整日躺着,骨头都软了。出来透透气。”她顿了顿,看着文远,“听说,你近日很忙?”
“嗯,一些琐事。”文远在她身旁的石凳坐下,避重就轻,“船队快要启航了,总要多看看。”
明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日……你说的‘心意构图’,我细细想了许久。谢稚的《峻岭溪桥图》,近景山石浑厚,远景峰峦却以简淡之笔出之,气象全在虚无缥缈间,或许正合此理?”
文远没想到她病中仍在思考那日的讨论,心中微暖,笑道:“正是!不拘泥于形似,而追求意境之通达。二小姐一点就透。”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没有提及那场风波,没有谈论家族的烦忧,只有关于画理的低声交谈,和一种历经劫难后悄然滋生的、微妙的安宁。
然而,在这片安宁之下,文远知道,一场针对暗桩的风暴,即将由他亲手引动。而海平面上,更大的乌云,正在汇聚。
(第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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