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晨霜,自官道尽头疾驰而来。我脚步微顿,肩头仍能感受到苏青鸾掌心的温度,那点暖意尚未散去,便已被骤然响起的传诏声割裂。
“圣谕到——”驿使翻身下马,玄袍带尘,手中黄绸高举过顶,“沈清辞揭户部蛊案有功,御笔亲题金榜第一,赐状元及第!八百里加急,即日召返皇城述职。”
风掠过谷口石碑,卷起一角明黄。那锦缎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的光,像一道无法回避的烙印。我没有上前接旨,也未跪拜。寒毒已解,凤命重燃,这一身功名本该是通往自由的凭证,可此刻听来,却如锁链轻响,自千里之外垂落颈后。
苏青鸾的手悄然移至剑柄,指节微收。她没有看我,目光直锁那捧诏书,仿佛那不是嘉奖,而是催命符。
“金榜题名……”我低声念出这四个字,唇齿间竟有些生涩。曾几何时,我以男装入太乙门墙,夜读兵书、研习星象,为的就是这一纸功名,好近天子侧,查将军府旧案,解体内寒毒。如今三事皆成,可当我真正站在命运的岔口,却发现早已不愿回头。
驿使躬身等候,铜符在腰间轻晃。他不敢催促,也不敢退下,只将诏书稳稳托着,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铁。
就在这静默之际,远处又传来车辙碾过碎石的声音。八宝香轿由远而近,帘幕以赤线绣凤纹,四角悬玲珑玉铃,每一步都发出清越声响。轿停于谷口,与那黄绸诏书并列而置,宛如两股势力在此交汇。
红帘轻掀。
灵汐公主探出手来,指尖染着凤仙花汁,颜色鲜润如血。她笑意温婉,语调柔和:“驸马爷,别来无恙?本宫亲自来接你回宫了。”
她没有下轿,只是静静望着我,眼神里带着三分熟稔、七分不容推拒的威仪。那一声“驸马爷”叫得极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眸光一沉。
婚约之事,自登科之后便被搁置。那时我尚是待选之士,身份未明,她亦未正式认亲。可如今金榜既放,天子亲题,我已是名正言顺的新科状元。而按照大靖律例,状元若已有婚约在身,须于三月内完婚,且婚配之人需经礼部备案、宫中核准。
她这是借法度压人。
苏青鸾一步踏前,长剑出鞘三寸,寒光映着晨曦一闪而过。她立于我身侧,肩背挺直,声音冷澈如山泉击石:“她不会跟你走。”
灵汐公主并不动怒,反而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唇角,像是在回味某种久违的乐趣。“你说过‘成交’。”她缓缓道,“当日你在紫宸殿外答应入仕,换取查案之权,我也允你三年不拘婚期。如今案已结,功已录,君无戏言——状元郎,你说是不是?”
我未答。
她说的没错。那一夜我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求见天子不得,最终是她现身,许我以“暂代监察御史”之职介入户部调查,条件便是接受婚约,成为名义上的驸马。那时我寒毒发作,命悬一线,唯有此路可通天听。我答应了,用一个承诺换一条生路。
可那是在我还不知凤命可续、不知血契能活之前。
“那是交易。”我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不是誓约。”
“在朝廷眼中,”她轻轻摇头,“白纸黑字记入宗卷的,就是铁律。”
她话音未落,苏青鸾剑锋已完全出鞘,直指轿前。剑尖离那红帘不过半尺,只要她手腕再松一分,便可挑开那层薄布,直面其后端坐之人。
“她已斩断过往。”苏青鸾一字一句,“清虚子伏诛,寒毒尽解,将军府冤情昭雪。她欠的,还了;她要的,得了。如今你要她回去,图什么?图一个空名?还是图一道牵制她的绳索?”
灵汐公主神色不动,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缓缓放下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印信,托于掌心。那印面刻着“监国”二字,边角镶火纹,正是皇室嫡系才可执掌的权信。
“这不是绳索。”她说,“这是选择。你可以不做驸马,但必须回宫领职。金榜题名者,不得拒召。否则,便是欺君。”
我盯着那枚印信,心头微震。
监国?她竟已获此权柄?
这意味着她不只是公主,更是代行天子职权之人。她的旨意,等同圣裁。哪怕我不愿,只要她以监国之名下令,我便只能奉诏。
苏青鸾察觉我的迟疑,忽然转身,挡在我面前。她背对着我,面向那轿辇,剑横胸前,姿态决绝。“今日谁想带她走,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当真以为,本宫在意的是你拦不拦得住?”灵汐公主终于敛了笑意,声音冷了几分,“沈清辞,你以为躲在这药王谷,就能逃开天下耳目?户部蛊案背后牵连三省六部,数十官员落马,陛下震怒之下已下令彻查到底。你是首功之人,也是唯一活着的知情者。你不回宫,谁来作证?谁来定罪?”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红帘,落在我脸上。
“你若不去,那些因你而倒的人,会说你是畏罪潜逃。你若不去,朝野上下只会认定,你当初揭案,不过是为了夺权上位。你若不去——”她缓缓抬手,指向我心口,“你这一身清白,便再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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