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驶入城门的刹那,我按在胸口的手微微一颤。银囊里的残符不再发烫,反倒沉得像块寒铁,贴着心口往下坠。那股逆冲而上的冷意已散,可我指尖仍僵着,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对峙还在经脉里回荡。
我没有进城。
转身折向南郊官道,脚程加快。天边泛出灰白,晨雾未散,远处十里渡的轮廓浮在江面上,如同浸水的墨迹。枯柳林边缘,几根断枝斜插泥中,是我昨夜留下的记号。我蹲下身,指尖拂过其中一根,木纹裂口处沾着一点暗绿苔痕——正是昨夜所见的荧藻,此刻在微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幽色。
半个时辰前,巡哨换岗的铜铃刚响过。
我贴着河岸匍匐前行,衣摆沾了湿泥也不顾。渡口石阶空无一人,唯有江面漂着几点蓝光,随波起伏,像是水底有东西在呼吸。我取出一方素帛,轻轻覆上水面,再提起时,帛上已黏附数缕荧藻,细如发丝,触手微颤。
这不是自然之物。
南疆巫人称其为“引魂苔”,专用于标记蛊虫流转路径。若非亲眼见过太乙观藏典中的图谱,我也难辨此物。它不生于清水,只依附死骨而存,借腐血滋养,是活祭之后的残息所化。
我将素帛收入袖中,目光扫向岸边一艘无旗小舟。船身漆黑,舱底有暗格痕迹,舷侧刻着半枚蛇形印记——与冰魄司旧档中的南疆密道标识一致。就是这里了。
顺着水流方向,我沿密林边缘潜行。越往深处,瘴气越重,林间雾蒙蒙的,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我以玄火诀燃起一缕真气游走肺腑,驱散湿毒,同时凝神辨路。脚下泥土松软,偶见踩断的藤蔓,断口处渗出淡红汁液,腥甜刺鼻。
这是南疆“血缠藤”的领地标志。
我放缓脚步,右手悄然按上剑柄。行不出十步,左侧灌木猛地一抖,一根藤条如蛇窜出,直扑面门。我侧身避让,左手甩出三枚冰针,精准钉入藤蔓关节处。寒气瞬间蔓延,整条藤僵直落地,表皮龟裂,露出内里盘绕的细骨——竟是以尸骨为芯,养蛊成阵。
又破两处陷阱后,前方林隙豁然开阔。一座石台立于洼地中央,四周插着七根黑幡,幡面绘着扭曲符文,随风轻摆却不发声。石台之上,一口青铜鼎静静矗立,鼎腹镂刻双凤交颈图案,与将军府祖祠中的祭器纹样同源。
我屏息靠近,在距石台二十步外伏下。
鼎内黑雾翻涌,数百只冰魄蛊蜷缩其中,通体青白,每只背部皆嵌有一粒朱砂点。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缓缓蠕动,彼此触角相接,竟似在传递某种讯息。
我正欲再近几步,忽闻身后传来沙哑吟诵。
老巫师从石窟缓步而出,披蛇皮长袍,额嵌青玉,手持骨杖。他双目无瞳,却似能视物,脚步不偏不倚,直行至鼎前。口中念的,是南疆古语中的驭命咒。
我伏在地上,不敢稍动。
只见他解开腕带,割开一道浅口,鲜血滴落鼎缘。黑雾骤然收缩,蛊群齐震,一只体型硕大的母蛊缓缓爬出,停于鼎口。巫师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浮现一道赤纹,形如火焰,却又带着冰裂般的裂痕。
“火中藏寒,寒里生火。”他低语,“这才是真正的双命牵连。”
我心头一紧。
他继续道:“二十年前,天子召我入宫,求控凤命。钦天监夜观星象,言‘凤女降世,主江山易姓’。他惧,不敢杀,唯恐天谴,便命我以秘术种蛊——冰魄蛊入胎,寒毒缠身,终生不得离火命血脉三尺。”
我咬住牙根,喉间发苦。
“那孩子,便是你。”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你母亲临产时,我亲手将蛊卵封入你脐带。自此,你命不由己。活,靠火命压制;死,只需断其联系。”
风穿过林间,吹得黑幡猎猎作响。
我仍伏着,手指一点点收紧。
“后来先帝崩,新君即位,此事尘封。我以为再无人知。”他冷笑一声,“直到半月前,一位贵人寻来,重金请我重启蛊阵。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另一个火命之人——灵汐公主。”
我眼皮跳了一下。
“他说,只要我能以凤命女之血饲蛊,便能让火命者俯首听命。我问为何非要凤命之血?他说……”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讥诮,“因为只有被命运诅咒过的血,才能驾驭被命运选中的蛊。”
我终于明白。
他们运蛊入城,不是要杀我,是要用我的存在去控制别人。而我的血,早已成了这场阴谋中最关键的引子。
“那你为何在此?”我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霜。
巫师身体一僵。
我没等他反应,已翻身跃起,剑尖直指其喉:“你说我自出生便是棋子,那现在呢?你还看得见我吗?”
他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眶对着我,竟笑了:“我虽无目,却比谁都看得清。你体内之蛊,早因寒焰双诀反噬变异。它不再受控于火命,反而开始吞噬寒毒——你不是解毒之人,你是克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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