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窗外那轮被云遮住大半的月亮,低声说:“那把刀……我应该更早夺下来的。”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线绷在我心口。我没动,只是慢慢往他怀里靠了靠,听着他心跳的节奏。那一下一下的跳动原本该让人安心,可此刻却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呼吸渐稳,我以为他睡着了。我轻轻抬起身,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落在他掌心包扎过的创可贴上。边缘已经泛红,有血渗出来。我起身拿急救包,顺手把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往旁边挪了挪。
屏幕忽然亮了。
一条通知跳出来:【微观经济学第三章测试题已发布,请于24小时内完成】。
我手指一顿,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这不是外卖平台的通知,也不是什么日常提醒。这语气、格式,甚至那个“第三章”的说法,都透着一股陌生的严肃感。就像某种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东西,硬生生闯了进来。
我把手机轻轻放回原位,动作放得很慢,生怕惊动什么。躺回去时,我闭上眼,假装睡熟。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的旧挂钟滴答走动。阿辞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肩膀线条绷了一瞬,又缓缓松弛下来。
我以为他会睡过去。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感觉到身边有了动静。没睁眼,只从眼缝里往外看。他坐了起来,动作很轻,怕吵醒我似的。他摸过手机,打开电筒,微弱的光照出他侧脸的轮廓。
然后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
我屏住呼吸。那是一张建筑结构图,折痕很深,像是反复打开过。他用光扫着图纸,指尖慢慢滑过某一行标注——“霖氏总部”。
他的指腹在那四个字上来回摩挲,一遍,又一遍。不是随意的触碰,而是带着某种确认般的力度。好像只要多碰几次,就能从纸上抠出点什么来。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张图不该出现在这里。就像那条经济学测试通知不该出现在他的手机里一样。我们住的是十五平米的老房子,墙上贴着去年的日历,窗台摆着我煮面用的小锅。这里没有报表,没有会议纪要,也没有任何和“总部”沾边的东西。
可他现在拿着的,分明是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他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默念什么。光线照进他瞳孔,映出一点冷白的反光,像深夜写字楼里未关的显示器。我忽然想起上周清理垃圾桶时看到的一块纱布——边缘整齐,不像撕扯出来的,倒像是从整卷绷带上裁下的。上面还有淡淡的墨迹,像是复印机印坏的文件残留。
当时我没多想,只当是他不小心蹭破了皮。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块纱布叠得太过规整,连折角都是直的,像某种习惯性的动作留下的痕迹。
我攥紧了被角。
他低头看着图纸,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手机的光映在他手背上,我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压痕,像是长期戴着戒指留下的。可他从没戴过戒指,至少在我认识他之后没有。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把图纸重新折好,塞回枕头下。手机熄了,屋里重归黑暗。他躺下来,手搭在我腰上,呼吸渐渐平稳。
可我知道,他刚才做的不是梦游。
那是清醒的搜寻。
他在找自己。
我睁着眼,一动不动。窗外风停了,连挂钟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我想起几天前他问我:“你还记得第一次送外卖是什么时候吗?”然后他说他记得雨的味道,记得一个人站在雨里朝他伸出手。
那一刻我以为是记忆在苏醒,是温柔的回归。可现在我才明白,那些话不是回忆的开始,而是裂缝的蔓延。他记得的不是我,是那个我出现的场景——暴雨、车祸、陌生人递来的伞。这些画面正一块块浮出水面,而他正试图用仅有的线索拼出完整的自己。
可如果拼出来的人不是“阿辞”呢?
如果他是谁,就会离开谁。
我不敢再想下去。可我的手还是悄悄移到床头柜,摸到了那支笔——是我前天买来记订单用的圆珠笔。我把它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他翻了个身,手臂收得紧了些,像是察觉到我的僵硬。我立刻放松身体,假装睡沉了。他哼了一声,又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动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手。那只受伤的右手,慢慢举到眼前。他盯着掌心的创可贴,看了很久。然后他用拇指一点点揭开创可贴的一角,露出下面尚未结痂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但皮肤发烫。
他盯着那道伤,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身体,倒像是在分析某个数据图表。接着,他抬起左手,在空中虚写了几个字。
我看不清,但能看出那是个公式符号。
他写完就停住了,仿佛等系统反馈结果。几秒后,他闭上眼,把创可贴重新按回去,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普通人会有的反应。
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失忆,正在退潮。
而退去的水底,露出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轮廓。
他躺平,手垂下来搭在我肩上。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热度不像发烧,更像是内部有什么在持续运转。我忽然意识到,从我们相遇到现在,他虽然笨拙,但从没真正犯过错——分不清洗衣机按钮?但他总能在第二次就记住;把盐当糖?那次之后他再没弄混过调味瓶。
他学得太快了。
快得不正常。
我慢慢把手里的笔放回抽屉,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我重新躺好,背对着他,眼睛始终睁着。出租屋的天花板上有块水渍,形状像一只断翅的鸟。我一直盯着它,直到视线模糊。
他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我们都醒着。
只是他藏在图纸和公式里,而我藏在假装的呼吸里。
外面街道彻底安静下来。楼上传来一声关门响,接着是脚步声远去。他忽然又动了。
这次他坐得更慢,几乎是撑着手肘一点点起身。他没有开手机,而是直接伸手摸向枕头下的图纸。展开,凝视,指尖再次落在“霖氏总部”上。
这一次,他的手指停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开。
像是终于找到了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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