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之令,天明尚早。寅正时分,夜色阑珊,曙色将开,碧落渐呈曦明之象。旭日未照,曦光初起,有如素绫莹洁生光,隐隐绰绰,清和万象。
暑气连绵之日,春困已去。清晓之时,舒莞音已经醒来,玉手纤起,搴帷下榻。迟日尚且瞳胧,院中并不啸风兼炽,正是一日清爽之际。
秋荷方打了水进来,见舒莞音已启户视院,因笑道:“姑娘今儿起好生早,想必松雅居还未兴呢,姑娘可歇歇再去给太太请安。”
舒莞音由小丫头梳洗着,伊微启朱唇,浅浅呵欠后道:“晨时睡得浅些,听窗外梧桐上清风鸣蝉,便不觉唤醒了。”
秋荷笑道:“咱们玉瑶轩这叫‘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却不及白苹院那儿的‘嫩岚隔春丛,清竹鸣夏蝉’。听说公子可爱惜那一片竹子了,慎管水土、修剪繁冗无不亲为;还配了些‘梅、兰、石’一类的清雅洁物相衬,就差在一旁筑个雪堂了。”
舒莞音梨涡浅浅:“妮子越发长进了,连雪堂的故典都知道了。”
秋荷俏皮地吐了吐舌:“那还是依着姑娘给得奴婢造化。从前姑娘教奴婢学诗,奴婢虽不说能见景吟作,但偶尔在人前卖弄两句,还是差不离的。”
舒莞音冁(chǎn)然一笑,眼波盈盈漾着濯濯春水,喜嗔道:“我能予你什么造化,说来是你自己悟性高罢了。从前看戏文里说那些闺房才女身边的丫鬟们也都个个赛个女先生似的,我虽比不得那些美佳人通识,大略也还算教得起你。待来日把你嫁了出去,说起来总归是明事理,通达文的,也不至叫人随意诓了去。”
秋荷弯着明媚的眉眼,乐陶陶回道:“姑娘心疼奴婢,奴婢却也心疼姑娘。等姑娘将来出阁了,奴婢便随着姑娘一起过去,在姑娘身边做着一辈子的管事妈妈,才舍不得离了姑娘呢。”
话说了一会,时辰也到了。舒莞音拈了把绫绢扇子,便施然带了秋荷往姨妈的松雅居去。
温氏方梳了妆扮,漱了茶水,便听屋外丫鬟喊道:“舒姑娘来了。”
舒莞音方一进来,礼还未行毕,便被温氏笑言拉了起来。正逢于嬷嬷进来请太太示下传膳否,温氏遂留了舒莞音下来一同用膳。
温氏素待莞音如亲女般,膳食同她话着家常,总说不完似的。却也是因家中只有一子,又日日忙于国事不得常见,于庭中寡俦,如今收留旧日笃好表姐之遗女,尽心自不必说,亦得解身下寂寞之喟。
提及公子近日劳顿,从岭南归后未得休息几时便协三司着手料理贪案之事,虽袁府上下得皇恩大沐,温氏却心疼亲爱的子,膳时叹道:“执衡一去数月,而今虽已归京,我却连日也见不得他几回。听闻今日寅初便出门了,也不知用没用些茶食。他自小脾胃不盛,最忌讳饮食不调。”
舒莞音闻言一笑:“姨妈怎得还怕这个?自太祖爷起,宣极门便设廊下赐食,四品以上官员着赐烧鹅饭酒,更有祭祀或大朝会时增鹿舌、海参之食。虽说从前佞臣晏巍仲曾因设西苑‘斋醮’而致一些官员体力不从而昏倒丹墀,可那毕竟已肃清了。当今皇上最是体恤下情,必不会苛待了朝会的大臣们,尤其是表哥这般的肱骨要干。姨妈担心什么也不必担心这个的。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诗叫‘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姨妈是如此,而表哥大概便是那‘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了。”
温氏亦笑:“我这老婆子到底是上了岁数易生操劳,料应是膝下少欢的缘故。执衡有心思,连去岭南查案那么大的事也瞒着我们娘俩儿,还诓你说是什么为同窗吊唁。不过我倒是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又是万岁爷的秘令,他瞒着我们也是不想添了烦愁。其实功劳与恩赏如何倒也罢了,我只盼着他来日婚娶得子,我得含饴弄孙,享福天伦,也是乐天安命了。”
舒莞音的眼睫纤微舒卷,眸光婉转轻回,解颐一笑:“表哥宗之潇洒,又少年功成,得万岁爷赏了妻室三品淑人的格外恩典,定能娶得闺英闱秀。姨妈只待良时佳遇便好。”
温氏笑意里含了些无奈:“若真如你所言,我倒也不必在这里心心念念地牵挂了。执衡今年二十有三,若说京城里有意与他做媒相看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便是从前的平国公府也曾婉言道有意为家中嫡长姑娘说亲,执衡却说幸得君王器重,愿以朝事为本,待国运安定后,再议婚嫁之事。”
平国公府的嫡长姑娘,不就是海太师的嫡长孙女海明昭么?虽生得一副好皮囊,教养于书香门第,腹中也并不草莽,却过于眼高于顶,张扬无忌,便连王室宗女也不甚敬畏。如今一朝遇抄家削爵之祸,也是从云端落入淖泥了。
舒莞音颦眉隐隐蹙了蹙,仍是婉声道:“表哥为人清正,不喜与世家王府过多相与,平白落下了攀附亲贵的污名。而此番海家一朝犯事,惊骇朝野,表哥却深得圣眷,幸未与海家有上牵连。可见表哥的造化在后日呢,姨妈何愁没有尽享天伦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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