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莞音正恍神时,秋荷拿着一件薄烟翠色的锦缎披风进来,给她仔细披上,口中道:“这几日的雨连绵下着,姑娘仔细着凉。”
见她手中绣着锦囊,秋荷笑着道:“奴婢瞧着姑娘绣了几日了,怎得还没绣成呢?莫不是记挂着公子的归程,心里藏着重重的事儿才慢了绣活呢。”
秋荷这话虽是无心,听在舒莞音耳中却只当她是有意打趣,才落下去的红云又晕上了她的脸庞,因作怒嗔道:“越发没个轻重了。不好好儿做你的事,倒来盯着你家姑娘歪派。”
秋荷正点着炉中的香,未留神姑娘的脸上含了羞怒;且她素日是个明快疏阔的性子,便是着意探觉,也无心思彻想。故而仍是嘻笑着说道:“奴婢不歪派姑娘,奴婢来歪派歪派公子。方才听宅门前的阿福老叔同几个小厮闲话,说岭南近来不太平,盐商跟官府走得近,有个京城来的先生才到此地落了脚,行船时便被水匪推下了河。
“想来如今公子日夜兼程该是到了岭南了,姑娘闲时不如与公子传个信,让公子当心着些。姑娘是公子的妹妹,前日来又颇得公子照顾,如今要是不远千里问候公子一番,公子知道咱们念着他的情,不知要怎么感动呢。”
闻得秋荷此言,舒莞音敛于绣线的眸光倏然停滞,急欲细问间却蓦又止了住,继而拿起放下的香囊,一面穿着线,一面轻声细语道:“表哥是去为同窗先父吊唁,又不是游山玩水。我本无事,平白一封信去倒误了他的事程。”
她含笑望着秋荷:“再说,有你这个‘通天神’在,我还怕有什么不知的么?说来近日也闷得慌,你坐过来与我仔细说说阿福他们说的是何事?”
秋荷见舒莞音此言,自是不会多想,眉眼飞扬着,忙便坐到姑娘身边,同她细细论起了。
袁政抵达岭南梧州时,虽是四月,但热气炎炎,大有京畿之地当热时焦金流石之象。湿热的风裹着榕树的气根扑面而来,直黏得人衣衫发潮。
京城已有人向此地走漏了风声,如今岭南上下官员对京城所来之人,无论布衣白丁,皆是严盘死守。因而他此行只带了侍卫郁离一人,二人扮作苏州来的布商与伙计,操着一口苏州白话,倒也无人怀疑。
只是岭南官员为非作歹了多年,早已疏络了层层的关系,如今又得了风声,自是防备万全。眼下固如铁桶般,密不透风。
因而袁政与郁离只白日担着苏绣的绸缎奔波与此间商人做事,晚上入城南河边客栈作歇。虽时时提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竟也无计可施。
这日午时,二人在城西盐市口旁茶庄处歇脚。因正逢热时,街上行人贩卒却少,眼目所至,惟有熏风无浪,蝉鸣嘶切罢了。
邻桌正有差役信随抽视文牒。袁政端起茶盏尽饮了半去,随后放下,指尖叩着桌面,侬语话中满是不耐:“格两日潮得唻,绢丝都要生出蘑菇哉。”
对面郁离陪着笑,瞅着一旁官差,应和东家道:“东家勿要急呀!阿拉这可是苏州织造局运来个顶好个绸缎,哪能愁卖勿出去呢?看二位官爷威威风风个,勿如给阿拉赏个脸来看看???”
男子眸中带笑,嗓音中透出一股商人惯有的精明与圆润。伙计同东家一起笑了出来。
官差冷眼横瞟过他们,因尚有要务在身,遂不愿与他们纠缠,将看好的文牒扔回桌上,又去了旁处。
官差走后不久,就见几个盐工挑着担子往盐铺送盐,担子晃荡间,有细沙从盐袋缝隙漏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泛着白。随后一个挑着空盐担的汉子撂挑坐在了茶摊上,脸上怒色未霁,粗声粗气道:“阿婆,来碗凉茶,要加甘草!”
阿婆应着,才端了茶碗来,但见一座上风姿特秀,丰仪都雅身做商人行扮的俊俏官人同她拉话道:“阿婆瞧我这布料质地作何?”
阿婆头发花白半边,眼神却好,定眼瞧了瞧,笑道:“老身也是年后入土的人了,见识也不算少。倒未见过官人这等上好的缎面,听官人口音,定是从那江南秀地来的。”
袁政含笑道:“阿婆果真慧眼。小生这可是从江南织造局兑来的好料子。闻老世伯说岭南富庶煞,小生便带仔家僮,拿仔这些上好个布帛来做些营生哉。怎料前个在街上转悠圈,竟看遍地是盐庄,也未见一点布影。家仆觉着这盐个价钿好奇,顺口问哝一家店铺,伊要八十文一斤,倒比苏州贵仔近三成。”
这话刚落,旁边的汉子就嗤了一声,后又赶紧低下头扒拉茶碗。
袁政倒也不恼,从袖里摸出块碎银子放在阿婆茶桶边,又递了块兰草帕子给阿婆,道:“阿婆,暑热天买卖不易,这帕子送您擦汗去。方才听旁座大哥似有话说,莫不是我问的价还不是实价?”
阿婆也不推拒,捏着帕子叹了口气,朝汉子使了个眼色:“查牛仔,这位相公是外乡人,你就说来既罢。”
被唤作“查牛仔”的汉子阿牛气哼了一声,却不是冲这眼前几人。他放下茶碗,声音压得低:“小相公,八十文还算便宜的!上月暴雨后,盐价最高涨到一百文,袋里还掺半袋沙。你看我这担绳,前日挑盐时,袋底漏沙,把青石板都积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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