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把第三层角扶直。”阮时苒没抬头,笔在表格上划了一道,“先稳住角。”
“好。”他应了一声,转身去了码垛。
“谢谢。”程薇把“谢”字咽回去,脸上火辣辣,硬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低头去理自己的袋面。她下手重,袋面被抹出一道痕,越抹越乱。
太阳往西偏,影子长了一截。最后一轮是对账。每垛的总重要和单据核一遍,误差在半斤内才算过。阮时苒把三垛的数据加在一起,再把码垛的层数核了一遍,手指在纸上轻轻走,心里跟着默念。她忽然停住,眉心往里一皱。
“这垛有一袋写错号。”她看向韩师傅,“上第三层第二列,标签贴反了。”
韩师傅眯着眼摸了摸袋角,嗯了一声,“贴反了。换回来。”
“现在换得动吗。”刘科员看表,“时间要到了。”
“换得动。”宋斯年已经上了垛,两手扣住那袋的两角,膝盖一顶,肩往上一抗,“二,三,起。”另一个小伙子跟着抬,袋子起了半寸,他把膝盖往里一送,袋体挪回一格,落下,闷声一响,稳。
“过秤。”阮时苒把笔抬起来,“误差二两。”
“合格。”刘科员合上表格,“今天到这儿。”
院子里“呼”的一声,像放了气。有人靠在墙边,像条被晒干的鱼,喘着粗气。有人蹲在地上伸手去揉小腿,鞋底的尘一片片掉。有人咧嘴笑,牙缝里全是灰。
黑板前面很快围上一圈人。韩师傅拿着粉笔写下三列分数,名字后面一个一个圈,有的红,有的白。最上面那三行,红圈特别显眼。
“阮时苒。”韩师傅念了一遍,笑了一下,“速度中上,误差最小,安全无违。记二等优。”
“宋斯年,速度优,细致良,安全提醒两次,扣半分。记一等良。”
“顾孟舟,速度优,动作稳,午间后调整,记一等良。”
他换了口气,把粉笔往下一点,“程薇,换岗配合差,误差两次,码垛两次返工。记不及格,补训。”
围着的人有窃笑,也有抽气。程薇脸苍白,手背紧紧压在自己肚子上,像要把什么不体面的东西按下去。她抬头,直直看向阮时苒的名字,那红圈像一只眼。她把唇抿得发白,声音压得很低:“她会捣鼓秤,当然不差。”
“她是提醒你们秤没归零。”刘科员抬眼,声音冷,“你要觉得自己也行,明天你来检斤。记住,谁站那儿都一样,秤面只认刻度,不认人。”
有人在旁边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程薇眼圈红了,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冲着黑板旁的小凳踢了一下,凳子倒在地上,啪一声。
“捡起来。”韩师傅看她。
她弯腰捡起,放回去,手还在抖。
散场时,天色已经全暗。院门口的小卖部点了盏昏黄的灯,玻璃上落了层粉。有人去买了一块白糖片,掰成几个人分着含。阮时苒被人拦住,好几个新认识的知青笑着跟她说话。
“你眼快,下午那一下要不是你喊,我们就拆垛了。”
“明天记账还是你吗。跟着你做省心。”
她一一回答,语气不冷不热,不推人,也不往前顶。等人散了一些,她找了个角落坐下,举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掌心的旧茧在今天的磨里更粗了一层,指腹起了两处小泡。她把手放在膝上,抿了一口温水,喉咙里终于舒坦了些。
“疼不疼。”宋斯年走过来,指尖轻触一下她的手背,又飞快收回去,“回去上点药。”
“还能忍。”她笑了笑,“今天比我想的要顺。”
“是你做得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你在这,我心里不慌。”
她没接,眼睛却弯了一下。顾孟舟从另一头走来,脸色淡淡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他看了她一眼,眉峰没有起落,像是在隔岸看一场船靠岸。
回到宿舍,灯光把铁床照得发白。屋里闷热,空气里全是洗衣粉的味道。阮时苒把水舀出来,一点一点拍在肩上,凉意顺着皮肤往下,痒,慢慢变成一阵可忍的疼。她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一点疲倦的笑。
隔壁床板吱呀一声,程薇翻身,“你别得意。今天是运气。”
“明天还会考。”阮时苒把毛巾拧干,挂在床头,“靠运气连着通过,有点难。”
“你就是会说。”程薇翻过身,背对她,枕头被她压了一角,鼓起一个小包,她又把枕头重重捶了两下,不说话了。
三天的晨风凉得厉害,公社院子里早早就站满了人。知青们的脸色各不相同,有人眼底泛着兴奋的光,有人憔悴得像彻夜未眠。今日是培训的最后一场——口头答辩与综合考核。
台阶上放了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三名干部,手里各有一本记录簿。刘科员站在最中间,抬眼扫过人群,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最后一场,问你们来公社培训这几天学到了什么,怎么想的,未来怎么做。别背稿子,我们听的是心里话。回答完,还要做一次小组配合,检验前两天学到的东西。最后分数出来,直接决定谁能留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