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苒笑着点头:“谢谢婶子。您也歇一会儿,这边有段叔他们呢。”
李婶压低声音:“程家那个闺女在门外说了两句不利你的话,被陈巧珍堵回去了。你别听,耳朵当风,风过就散。”
“好。”她笑意淡淡,心里却一点一点往下沉。
风从哪吹来,不难猜,难在不能回吹回去。她把笑意收好,跟宋斯年一起离开公社,沿着晒白的土路往村里走。
中午太阳很毒,地皮烤得发亮,蝗虫从草里弹出来又落回去。两人在路边的槐树下站了一会儿,树荫稀稀疏疏地在地上抖。宋斯年把随身带的干粮掰给她,声音放软:“吃点,半晌回去睡一会儿。”
她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玉米面的干味把喉咙刮得疼,她又灌了一口水,才咽下去。
她不说话,脑子里却在快速把路线重新过一遍:桑树背后的窄沟,西偏第三个拐,沟底两道线,明口暗口,王二的腿,老鹌鹑的呢帽,修车铺的二梁……这些词像一小串小石头,捏在掌心里,不重,却扎人。
回到清河村,知青大院门口围了几张脸。
陈巧珍正把一桶水往井里倒,一边倒一边瞪着程薇:“你嘴收不收?”
程薇抱着胳膊站在门内,嘴角翘着,脸色阴阴的:“我怎么了。我又没造谣。昨晚她是不是半夜出去,你们心里没数?”
“她昨夜在公社。”陈巧珍懒得跟她拐弯,“你要硬说她在你梦里出去,那你梦醒了把嘴也醒醒。”
王琴和丁敏站在一边,谁都不敢插话。院外有两个小孩扒着门缝看,陈巧珍把桶一搁,孩子们吓得撒腿跑了。
阮时苒没进门,立在门口,语气平平:“今天日头大,别在门口站。回屋去,别中暑。”
程薇冷笑:“你倒像个当官的。”
阮时苒不接,她低头看自己鞋面上一圈土,抬脚在门槛边蹭了两下,才抬头:“当不当官不在嘴上。少说一句,少惹一件事。”
她走了。背后传来盆子碰在木架上的当啷声,像某种不甘落了地。宋斯年跟在她身旁,长腿两步并作一步,低声道:“你要真想回嘴,我替你。”
“用不着。”她摇了摇头,“她越这样,别人越看得清。现在风大,人心也尖。”
下午的太阳烧得墙皮发烫。
她把院门闩好,屋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不敢睡太死,躺着闭目养了一会儿,耳朵却一直在听外面动静。
窗纸偶尔动一下,像谁的影子从外墙掠过。
她睁眼,起身,把桌上的小本子翻开,写了四行字:王二明口,段叔暗口,粉痕,细沙。她写字很小,写完又划了两道,像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别贪功。
傍晚她去井边打水,李婶已经等在那里,衣襟上油渍一片,却笑得精神:“闺女,刚剥下来的嫩玉米,半熟半糯,切成小丁,晚些丢你粥里。人累了,吃点甜,心不苦。”
“婶子,别老惦记我。”阮时苒把水桶吊下去,井里传来空旷的回声,“你们家也忙。”
“忙得过来。”李婶把一小包东西往她怀里一塞,“这是徐前进让捎的,说今晚别点太亮,油省着用,留到后天。还有,你家院墙根我看了,有两坨土松,估摸是猫翻的,也可能是人踩的,你回去踩实。”
“记住了。”阮时苒把那一包揣进袖子里,袖口垂下来,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汗带着一点玉米的甜腥味,竟让她鼻子有点酸。
晚饭很简单,她把玉米粥煮得稀一些,切两小截辣子丢进去,微微一辣,胃就暖。宋斯年吃得快,筷子点在碗沿上发出清声。吃完他把碗一搁,站起来:“我去院墙边再看一眼。”
“我跟你。”她把门带上,脚步踩在院子里的土上,软。
墙根果然有两处松土,她用脚后跟一点点蹭实,心才落下一块。天色渐暗,西北的晚风像一只长手,轻轻把人的头发往后抚。
她忽然想笑,笑自己这点小心翼翼,像一只小兽在洞口一遍遍闻气。
夜深之前,段根生来了一趟,把最后的安排说清。院门口他压低声音:“明晚我亲自带人走暗口。你们俩在家。有什么动静,别自己出去,先敲墙三下,我就在不远。你们在村里,这条命我们大队认。”
“记下了。”阮时苒点头。段根生走的时候,脚步快,像要去把夜里的风先抓住。
她目送了一会儿,关门,回屋,灯芯拧得很小,几乎是米粒大的光。
她坐到床沿,听见不远处有孩子被母亲轻轻拍背的拍打声,像是在拍一首很古老的哄睡歌。她心里忽然松了一分,倦意后知后觉涌上来。
临睡前她对宋斯年说:“要是明晚真收网,你别抢前。你在这儿,我心更稳。”
宋斯年靠着墙,看着她的侧脸,点了点头:“听你的。你在我这儿,永远是大小姐。”
她没笑,这句话像一块温热的石头,从心口一直落到小腹,最后停在那里,安安的。
她躺下,闭眼,风从窗纸缝里钻进来,带着远处沟壑里的草腥气。她心里默念了一遍所有的口子,像点卯,一处一处点过,才让自己慢慢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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