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抬眸,平静地迎上父亲焦躁的目光,语气淡然:“父亲,周夫人黄氏虽出身商贾,但礼数周全,教养极好。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如何个好法?”沈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她每隔半年,必亲自或遣可靠的心腹旧仆,往程家送礼。不是单送程老夫人或舅舅,而是程家上下,从主子到几位有头脸的管事嬷嬷、老仆,人人有份。”
沈长乐的声音没有波澜,象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礼物贵贱倒在其次,或是一盒时令点心,或是一匹上好料子,或是一匣子文房雅玩。但这份处处周到、不忘旧情的礼节,却让程家上下,无人不念着她的好,记住了这位姑爷周大人的体面。”
沈坤心头一震。
沈长乐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对元配程氏姑母留下的那对嫡出子女,周夫人从不越俎代庖。但每逢换季,她必会精心备好两姐弟的四季衣物、鞋袜、笔墨纸砚,乃至一些京中时兴的小玩意儿,差人送到程府,交到照顾姐弟的嬷嬷手中。言明是‘生母娘家的一点心意’,绝口不提自己。前年外祖母六十寿,她更是亲自带着厚礼前来贺寿,礼数周全,言语恭敬。给那对姐弟送的几大车物品,更是样样精细实用,毫无敷衍。”
沈长乐说得简单明了,没有一句指责,也没有一丝情绪。
然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坤的心上!
他想起自家那个眼皮子浅、只会争风吃醋、把持中馈克扣长乐用度的林氏!
想起林氏对长乐的刻薄!
想起自己因林氏的枕边风而对程家的疏远!
想起程家今日对自己的冷遇和鄙夷!
想起周博的风光和他继室的得体能干!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靠在车壁上。
他看着女儿沉静如水的侧脸,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
程家宴席之后,沈坤对林氏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他回到府中,看林氏的眼神如同看一坨肮脏的秽物,连她精心准备的晚膳都直接掀翻在地,厉声斥骂:“蠢妇,败家精!若非你鼠目寸光,刻薄长乐,阻我与程家往来,我沈坤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都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林氏被滚烫的汤水溅了一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连连认错:“老爷息怒!是妾身错了!妾身该死!妾身……”
然而,沈坤连听她说完的耐心都没有,拂袖而去,直接宿在了前院书房,并严令下人,不许林氏靠近。
沈府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氏被彻底打入冷宫,连她所出的儿女——十三岁的沈旺、十二岁的沈长悦和十岁的沈长喜,都感受到了父亲冰冷的厌恶和疏离,往日里围绕他们的宠爱荡然无存。
林氏知道,寻常的手段,如撒娇扮弱、挑拨离间,此刻在沈坤滔天的恨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绝境之下,林氏骨子里的狠戾被彻底激发。
她决定赌一把大的!
林氏不再去书房哭求,反而将自己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开始“病”了,而且病得极重,重到仿佛随时会香消玉殒。
她不再精心打扮,任由自己脸色苍白憔悴,眼窝深陷。
她让心腹丫鬟偷偷去药铺抓了些不伤根本、却能让人看起来极度虚弱、气息奄奄的药。
她开始剧烈地咳嗽,甚至在沈坤偶尔路过她院外时,故意让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出去,有时还夹杂着压抑的、仿佛呕出血来的痛苦呜咽。
她让最年幼、最懵懂的女儿沈长喜,在沈坤下朝回府的路上,“无意中”撞见父亲。
十岁的孩子,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泪水,死死抱住沈坤的腿,哭喊着:“爹爹!爹爹!您去看看娘亲吧!娘亲咳了好多血!喜儿害怕!喜儿不要娘亲死!呜呜呜……娘亲说……说都是她不好,害了爹爹,她情愿死了给爹爹赔罪,只求爹爹别不要喜儿和哥哥姐姐们……呜呜呜……”
孩子稚嫩的话语,带着最原始的恐惧和对母亲的依赖,精准地戳中了沈坤身为人父的那一点点柔软。
沈坤终究还是被小女儿的哭求和那隐约传来的濒死咳嗽声,勾起了一丝复杂的心绪。
他冷着脸,踏入了林氏的院子。
……
沈长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孔嬷嬷几次进言,暗示这是除掉林氏、为母亲报仇的绝佳时机:“大小姐,那贱妇已是强弩之末,只需在药里稍稍动点手脚,保管她‘病重不治’!老爷如今也厌弃了她,正是天赐良机!”
沈长乐却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清明锐利:“急什么?让她活着,比让她死了更有用。”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她若此刻死了,父亲纵然厌她,也会念及她是儿女的生母,少不得要让她风光大葬。而我,还得替她这个继母守孝!白白浪费三年光阴,困在这沈府内宅,何苦来哉?让她活着,看着她日日提心吊胆,看着她为保住眼前这点微末利益绞尽脑汁,看着她……自掘坟墓,岂不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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