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曦光还没能完全刺破山间的薄雾,靠山屯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便响起了沉闷的“吱呀”声。
三辆载满青砖的板车在尘土飞扬中缓缓驶入,最终停在了林家那片刚平整出来的宅基地前。
泥瓦匠老吴头第一个迎上去,他蹲下身,从车上取下一块青砖,用指节“叩叩”敲了两下,又翻过来看了看火色,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精光,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砖烧得匀实,棱角分明,声音清脆,怕是县窑里头等的货色!林丫头,你这是下了血本啊!”
林英没多话,直接跳上板车,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结实却不粗壮的小臂。
她弯腰一抄,两摞青砖,足有百斤重,便被她稳稳地扛在了肩上。
她步履沉稳,从板车到地基,一趟接一趟,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这动静实在太大,整个靠山屯都被惊动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青砖和林英那仿佛使不完的力气,议论声嗡嗡作响。
“天呐,这么多砖啊?盖三间大瓦房都绰绰有余了!”
“林家这是发了横财了?我听说一块青砖就得一毛钱,这得多少钱啊?”
“发财?我看未必是正道来的……”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穿透人群,赵铁山双手抱胸,挤到了最前面,他斜着眼,嘴角挂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冷笑:
“哟,这不是我们的林猎王吗?怎么着,不进山打猎,改行下力搬砖了?挺好,挺好。就是不知道,这买砖的钱是哪儿来的?莫不是把山神庙里的供果都给偷偷卖了换钱了吧?”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有人立刻附和:“就是,前阵子还穷得叮当响,突然就盖砖房了,这里头要说没点猫腻,谁信?”
风言风语如带刺的藤蔓,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林英将肩上的青砖稳稳放下,码得整整齐齐。
她缓缓直起身,汗水顺着光洁的额角滑落,但那双眼睛,像被山泉洗过一样,清冽而锋利。
她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赵铁山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我搬的是我家的砖,流的是我自己的汗。不像某些人,只会搬弄是非,嚼别人家的舌根。赵铁山,我搬的是砖,不是脸。你若嫌穷,眼馋这几个辛苦钱,大可也来扛两块试试,看看你的腰杆子,撑不撑得起这百十斤的重量。”
赵铁山被她噎得满脸通红,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当众去干这苦力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他梗着脖子,强辩道:“你……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有钱盖房,没钱还队里的债?全屯子就你家特殊!”
“债,我会还。”林英眼神一冷,“但我们一家拼死拼活打了那么多山货,卖了钱,想给我娘盖个不漏雨的屋子,给我弟一个不挨冻的窝,碍着谁了?还是说,在你赵铁山眼里,我们就活该一辈子住在那四面透风的泥坯房里,咳死冻死才算本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决绝。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林英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
当晚,林家那间破旧的堂屋里,灯火亮如白昼。
陈默借着巡诊的名义,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一进屋,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林英正站在一排码放整齐的房梁木前,用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木盆里的水,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木料。
那水汽氤氲中,粗糙的木材表面竟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清冽好闻的草木香。
“真要盖?”陈默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动静太大了。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这砖房一盖起来,就是‘冒尖户’,太容易惹眼,也容易招来是非。”
林英停下手里的活,用干布巾擦了擦手,语气平静却坚定得像山里的岩石:
“我娘的风湿咳了半辈子,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小栓体弱,一入冬,夜里能被冻醒三四次。我们一家人,拼死拼活地进山,与野兽搏命,换来的山货,难道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屋子都盖不起吗?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我们还谈什么活路?”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在油灯下直直地看着他,“陈默,你说,人活着,究竟图个啥?”
这一问,仿佛一块石头砸进了陈默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他心头猛地一震,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姑娘,那瘦弱的肩膀上仿佛扛着整个家的重量。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吐出四个字:“图个心安。”
三天后,地基浇筑完成。
那水泥地面平整如镜,用手摸上去,细腻坚实,没有一丝气泡。
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邻村德高望重的老石匠闻讯,竟徒步二十里地赶了过来。
他趴在地上看了半天,又用随身带的墨斗线比了比,最后惊叹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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