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灯光柔和地洒在沈秀兰的侧脸上，她手里捏着那朵被叶妍视若珍宝的红纸花，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温暖的光晕包裹着。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转身回了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走过去，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沈秀兰回过神，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她放下纸花，双手捧起那杯水，水温透过玻璃杯壁，熨帖着她的掌心。
“快睡吧。”叶昭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去检查门窗了。
日子在琐碎的忙碌与踏实的安稳中悄然滑过，转眼间，日历翻到了1988年的最后一页。
这是他们重组家庭后，迎来的第一个除夕。
一大早，整个四合院就活了过来。
沈秀兰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案板上，剁肉的“笃笃”声清脆而富有节奏；灶台上，炖着排骨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她穿着一件旧的棉布罩衣，头发用一根布条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沾了些许面粉，却丝毫不显狼狈，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叶邵凯和叶妍也成了小帮手。叶邵凯负责贴窗花，他搬了条小板凳，站得笔直，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张红彤彤的“福”字和剪纸窗花用浆糊贴在擦得锃亮的玻璃上。
叶妍则在堂屋里摆放碗筷，她把每一双筷子都对得整整齐齐，每一个碗都摆在最正的位置，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最小的团子，帮不上什么大忙，就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去看看哥哥贴的窗花，一会儿又凑到厨房门口，踮起脚尖往里瞧，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肉肉好了吗？”
叶昭则承担了所有的体力活。他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又劈好了一捆柴，整齐地码在墙角。
做完这些，他便挽起袖子进了厨房，默默地接过沈秀兰手里的活，开始和面，准备包饺子。
他手劲大，面团在他手里很快就变得光滑筋道。
下午，王桂兰和沈秀琴、张建国带着孩子也来了。
一进院子，王桂兰看着这热热闹闹的景象，眼眶就有些发热，嘴上却念叨着：“哎哟，秀兰，你一个人忙活这么多菜，累不累啊？”
“妈，不累。人多才叫过年呢。”沈秀兰笑着从厨房里迎出来，接过姐姐递来的点心盒子。
女人们在厨房里说笑，男人们则在堂屋里喝茶聊天。
张建国现在是秀兰建筑公司的工程部经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腰板挺得直，说话也中气十足。
他和叶昭聊着单位里的事，聊着国家的新政策，话语间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夜幕降临，一盏盏灯笼在屋檐下亮起，柔和的红光映照着院子里的每一寸角落。
丰盛的年夜饭摆满了整张八仙桌。红烧鱼、炖排骨、炸丸子、白切鸡……满满当当，香气扑鼻。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抢着自己爱吃的菜，大人们则举起酒杯，互道祝福。
“来，建国，叶昭，咱们喝一个。”张建国端起酒杯，脸上泛着红光。
叶昭难得地没有拒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他那张平日里总是紧绷着的脸，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相声小品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当兵的话题，叶邵凯立刻仰起头，满眼崇拜地看着叶昭：“爸，你在部队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威风？”
叶昭顿了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他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
沈秀兰也看向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
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威风谈不上，就是冷。有一年冬天在边境线上巡逻，大雪封山，我们一队人被困了三天三夜，吃的都冻成了冰坨子，啃一口，牙都快崩掉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渲染，却让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后来呢？”叶邵凯追问道。
“后来，班长把他的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分给了我。”
叶昭的目光有些悠远，“他说，我年纪小，得活着出去。再后来，我们就被人找到了。可班长……没撑到那个时候。”
他没有说得更多，但那寥寥数语，已勾勒出一幅艰苦卓绝的画面。
沈秀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身旁这个男人刚毅的侧脸，第一次触碰到了他沉默外表下那段沉甸甸的岁月。
饭后，是孩子们的表演时间。
叶妍第一个站出来，她换上了那件拍电影时穿的舞蹈服，在堂屋中央，随着电视里的音乐，跳了一支舞。
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但神情却格外认真，像一只努力张开翅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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