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正背着手,在一排排机器间巡视,看见高建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连话都懒得说。
周秦和郑苏月从里屋迎了出来。
“高厂长,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周秦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那样子,活像真是见到了大恩人。
高建民的视线,却越过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那些正在缝制的裤子上。
案板上,架子上,到处都堆着半成品和成品。
清一色的,都是用那种最差的粗棉布做的。
可每一条裤子,都做得极其规整。
线脚笔直,裤缝平整,连里面的锁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多余的线头。
这手艺,别说是乡下女人,就是厂里的一些老工人,都未必能做得这么利落。
高建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走过去,拿起一条成品裤子,翻来覆去地看。
布料是垃圾,可做工,是顶级的。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他想发火,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事情捅到报社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现在是“先进典型”,是“大恩人”,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你们不该表扬我?
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干得……不错。”高建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感觉,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受。
“这都多亏了您和刘科长的指导!”郑苏月抱着孩子,在一旁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脸上全是感激。
高建民的脸,又黑了几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气,却使不出来,憋屈得他胸口发闷。
他把裤子扔回案板上,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准备走。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一条崭新的灰布裤子,从教室门口“噔噔噔”地跑了过去。
那孩子跑得急,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
“哇”的一声,哭了。
郑苏月赶紧放下怀里的孩子,过去把那小男孩扶了起来。
高建民的脚步,却顿住了。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落在了那孩子摔倒时,露出的裤子后腰上。
在裤子后腰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用红线缝出来的标记。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图案,像一个“山”字。
高建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标记!
他认得!
这是刘青山那个老顽固的独门标记!
以前在厂里,凡是经过他手打样的样品,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这个标记。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骄傲。
厂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三个!
他……他竟然把这个都教给这群乡下女人了?!
这一刻,高建民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扶贫,也不是什么巧合。
这是宣战!
是刘青山,借着这群泥腿子的手,在向他公开宣战!
那篇报道,那些做得无可挑剔的裤子,还有这个小小的红色标记,全都是计划好的!
他们不是在做裤子,他们是在磨刀!
磨一把,准备随时捅向他后心的刀!
高建民的后背,瞬间就被一层冷汗给浸湿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几乎是落荒而逃,钻进了那辆黑色的伏尔加,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村口。
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周秦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看明白了。”
“嗯。”郑苏月把那个还在抽噎的小男孩抱进怀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看明白了,才会害怕。害怕了,才会出错。”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科长。
“刘大哥,你那手绝活,就这么教给她们了,不心疼?”
刘科长推了推眼镜,看着满屋子女人们专注的脸,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手艺,传下去了,才是活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畅快,“更何况,这把刀,也该见见血了。”
汽车扬起的烟尘,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飘飘荡荡地落了很久,才算彻底平息。
教室里,缝纫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八个女人都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外看,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他……他走了?”李四家的女人小声问。
“看那车屁股冒的黑烟,怕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许秀容说了一句,自己先乐了。
刚才高建民那张铁青的脸,她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感觉,比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还舒坦。
周秦走到门口,看着那条空荡荡的黄土路,心里那股子憋屈了多日的恶气,也跟着那车尾气,一起散了。
他转过身,看着刘科长。
“刘大哥,你这手,可真是绝了。”
刘科长哼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得意的表情,他走到那堆成品裤子前,随手拿起一条。
“东西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他摩挲着裤子上那道笔直的缝线,“他高建民心里有鬼,看见什么都觉得是来抓他的判官。”
他把裤子扔回桌上,环视了一圈那几个兴奋得脸颊发红的女人。
“都别傻乐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把狐狸惊着了,它要么跑,要么回头咬人。你们觉得,高建民是哪种?”
这话一说,教室里刚刚还热烘烘的气氛,瞬间就凉下来半截。
是啊,把副厂长得罪死了,他能善罢甘休?
女人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又开始变得不安。
“刘大哥说得对。”
郑苏月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把那个吃完糖、不哭了的小男孩送出门,才慢慢走回来。
“狐狸被惊了,下一步,就是要回窝里,把他最看重的那只鸡给叼走。”她看着周秦,“我猜,他今晚就得动手。”
周秦心里一凛。
“那批的确良?”
“没错。”刘科长接过了话头,他走到墙边,看着周秦画的那张置物架草图,不知道在想什么。“厂里的仓库,我熟。晚上只有一个叫老王的更夫值班,那老小子,贪杯,好睡。高建民要想把货弄出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那我们……”周秦往前一步,手都攥紧了。
“我们什么都不能干。”郑苏月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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