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你们啊。高厂长跟我说了,让我去你们那穷乡僻壤待一段时间。怎么,今天就来催了?”他的话里,夹枪带棒,一点不客气。
周秦也不生气,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刘科长,您误会了。我们是来给您送点东西的。”
他侧过身,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卡车。
“我们村里自己烧了点青砖,想着您是城里尊贵的客人,怕您到我们村里住不惯。我媳妇就让我拉一车过来,您看您家院子这块地,要是铺上,下雨天也就不沾泥了。”
刘科长愣住了。
他顺着周秦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那辆卡车,也看见了韩武掀开草席后,露出来的那一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
他推了推眼镜,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
他走到车边,没说话,直接从车上拿起一块砖。
那砖入手,分量十足。
他用手指摩挲着砖面,细腻,却不打滑。
他又翻过来看砖的边角,像刀切过一样,笔直利落。
最后,他学着周秦昨天的样子,用指关节在那砖面上一敲。
“铛——”
一声脆响,清越悠长,没有半点沉闷的杂音。
这声音,骗不了人。
这是用了好土,用了大火,更用了十足的耐心和功夫,才烧得出来的好砖。
刘科长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地变了。
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敷衍和不耐烦,像是被这清脆的砖声给震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技术人员看到顶尖好货时,藏不住的惊讶和欣赏。
“这……这砖头,是你们村自己烧的?”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火药味。
“是。”周秦点点头,语气平静,“砖窑的图纸,我画的。”
话音刚落,屋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应该是刘科长的爱人。
她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那辆卡车,还有那满满一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眼睛瞬间就亮了。
“哎哟,老刘!快看!这哪儿来的砖啊?”
她几步就冲了过来,上手就摸着车上的砖,满脸都是压不住的惊喜。
“我的天,这砖烧得也太好了!正好!正好把咱家门口这片泥地给铺了!这事我念叨多少年了!”
刘科长重重地咳了一声,脸上有点挂不住,却没吭声反驳。
他把手里的砖小心翼翼地放回车上,再转向周秦时,那股子审视的劲儿,已经彻底没了。
“进屋吧。”
他侧过身,让开了堵着门口的路。
“进来喝口水。”
周秦和韩武把一车砖,仔仔细细地卸在了院子里。
两人没说话,只是埋头干活,将一块块青砖小心翼翼地搬下来,再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堵新砌的墙。
刘科长就站在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跟着那些砖,看着它们从卡车上被搬下,又被周秦他们用一种近乎尊重的姿态,堆叠成一个完美的方块。
等最后一块砖稳稳落下,院子里那片坑洼的泥地,已经被一垛崭新的青砖彻底镇住了。
刘科长的爱人端着茶水从屋里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哎哟,小周同志,快歇歇,快进来喝口茶!”她热情地把毛巾递过去,“你们可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这礼送的,简直是送到我心坎里去了!”
刘科长重重地咳了一声,瞪了自己老婆一眼。
“什么礼不礼的,说得那么难听!这是……这是技术上的交流!”
他端起搪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抬头。
“高建民那个王八蛋,是不是让你们村给他做代工?”
周秦心里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狗屁的出口订单!”
刘科长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来,他也不管。
“他就是想借着厂子的名义,用最低的价格弄走厂里最好的一批布料!再找你们这些不要钱的劳力给他干活,做出来的成衣,他自己拉出去卖高价,钱全进他自己的腰包!”
“他想得美!”刘科长越说越气,脖子都涨红了,“他以为把我这个技术科长一脚踹到乡下去,就没人能管着他了?他那个连图纸都看不明白的外甥,就能顺理成章地顶了我的位置?!”
刘科长这番话,字字句句都砸在了实处,彻底印证了郑苏月之前的猜测。
周秦一直紧绷的后背,在这一刻才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
成了。
刘科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他猛地又端起那杯滚烫的茶,仰头就灌了下去,喉结滚动,仿佛吞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满腔的怒火。
“砰!”
搪瓷茶杯被重重地砸回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屋子里的空气都跟着凝固了。
刘科长的老婆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抬起头,厚厚的镜片下,那双眼睛死死地锁着周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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