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昨晚,汪经纬汪二爷被杏花嫂那声别有深意的“老二”叫得差点一个踉跄,平常还真没几个人这么叫他。
“嫂子,嫂子,求求你,别这么叫我了,你哪怕叫我弟弟也行。”他的脸微微泛红,有些尴尬地说道。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升温,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却又在这奇异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怪异。
“噗呲!“黎杏花展颜一笑,如梨花遇春雨般清冽,素色杭纺衣袖随动作轻扬,腕间羊脂玉镯撞出温润的轻响。
夜风吹过檐角铜铃,发簪上的银蝶配饰在月光下振翅欲飞,蝶翼上镶嵌的碎贝在烛火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宛如撒在夜空中的星辰。
她伸手拢住鬓边碎发,指尖拂过发间残留的茉莉香粉——那是今早用细瓷粉盒轻扑的,粉盒边缘刻着“早生贵子“的吉语,如今想来竟成了无声的讽刺,粉盒内侧还留着母亲当年描的缠枝莲纹,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二爷这称呼倒生分了,“她垂眸望着石桌上的茶盏,青瓷盖碗边缘描着缠枝莲纹,碗底沉着两片碧螺春茶叶,叶脉在水中舒展如舟,与她腰间蓝底白花的绣花荷包相映成趣,“快些告诉嫂子,到底是何言语让你这般遮掩?“
汪二爷背靠斑驳的木门框,手中茶盏轻晃,琥珀色的茶汤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暖光,茶沫沾在粗陶杯沿,如撒了层细盐。
他望着院角老杏花树的影子,春夜的风将落瓣吹成碎玉,铺满青石板小径,其中一瓣恰好落在黎杏花的鞋尖,鞋面上的并蒂莲刺绣被露水洇得发暗。
“有些话如冰锥,刺的不是皮肉,是人心。“
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细缝,那道裂缝是去年冬天摔裂的,裂缝里还嵌着茶垢,他忽然顿住,喉结在灯光下滚动,“新郎官姑姑说——汪大爷打了这些年鱼,连网眼都没补上,怎好意思进那喜房沾喜气?“
这话如檐角垂落的冰棱,砸在黎杏花心口。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抚上腰间的绣花荷包——那是光绪年间的老缎子,汪大爷娶亲时亲自从镇上绸庄选的料子,缎面上的并蒂莲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唯有针脚处还留着当年的银线反光,线脚间隐约可见“永结同心“的暗纹。
穿堂而过的夜风掀起她的素色裙摆,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长忽短如命运的拉锯,影子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却又被风拉长。
“我与你大哥遍访名医,“她声线微颤,却仍挺直脊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裙摆上织就银线,“从峨眉山求来的雪水需用晨露煎煮三月,雪水在瓦罐中泛着幽蓝,像藏着一片夜空;到青城山讨的符水要在子时净身,符纸在月光下透着朱砂的光;上个月在观音庙跪了整夜,膝盖磨出的血泡至今未消,庙祝都叹我心诚——那青石板上的凹痕,都是求子妇人膝盖磨出来的,深可见骨,摸上去冰凉刺骨。“
汪二爷将茶盏搁在虫蛀的木桌上,瓷底与桌面碰撞出清响,桌角的铜包边已氧化成深绿色,像附着了一层水藻。
“世人只看水面波澜,谁懂水下暗礁?“
他望向窗外梨树林,万千白花在月光下似雪覆枝,其中一株老梨树的枝桠探进院墙,像只苍白的手,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梨核,被鸟啄出了孔洞。
“那老婆子还说......说你是石板田里播谷,空费了种。“
话音未落,黎杏花已转身走向梨树林。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素色睡衣在夜风中如白鸟振翅,衣角扫过石桌上的茶盏,溅起一滴茶汤,茶汤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滴眼泪。
她指尖抚过梨树皮,沟壑间嵌着去年的落花,花瓣已化作春泥,只有花萼还留着淡淡的粉色。
忽然忆起婚后首个春日,汪大爷在树下为她簪花,说“杏花配梨花,岁岁都不差“,那时他腰间还系着新做的蓝布腰带,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子还亮,如今却被流言碾作尘泥,唯有梨树年轮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委屈。
她走到当年刻字的树干前,借着月光看见“汪李氏“三个字已被风雨侵蚀,只剩模糊的刻痕,如同她在汪家的处境,看似体面,实则处处透着薄凉,刻痕里还卡着一片去年的梨树叶,早已枯脆。
露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却不及心口的寒意——那些年求子路上的艰辛,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峨眉山道上的风雪刮破了斗篷,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青城山涧的刺骨泉水浸透了鞋袜,脚趾冻得发紫;观音庙蒲团上的彻夜长跪让后腰至今酸痛,每到阴雨天就像有针在扎,竟换来“石板田“的嘲讽。
她想起在峨眉山时,老道曾给她一捧雪水,说需用三月晨露煎煮,那雪水在瓦罐中泛着幽蓝,如今想来,竟似她这颗被冰封的心,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不化的寒冰。
忧乐沟的人都知,老渔猫子带汪家三兄弟偷鱼的手段,如同水鬼般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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