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边的老柳树已有两百年树龄,树干需三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龟的背甲,树心虽已空洞,却仍抽出新枝,垂下万千丝绦; 春风拂过时,柳条轻拂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仿佛在讲述着这片水域古老的传说——树下的青石板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据说是道光年间一位秀才所题,如今只剩下“清鉴“二字尚可辨认,像是在赞叹堰水的清澈如镜。
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展开足有三尺宽,掠过之处带起细密的水纹,惊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 它们会停在露出水面的青石上,细长的腿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水底,突然猛地将喙扎进水中,叼起银光闪闪的小鱼,扑棱棱展翅飞向对岸的芦苇丛,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留下老矮子在岸边静静凝望,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柳树的裂纹,能感受到树皮下流动的生命力; 他常常会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沉入水底的石磨,那些被水冲刷光滑的陶罐碎片,那些刻在岸边石头上的模糊符号,等待着被发现。
初涉豆腐堰时,老矮子如同误入深潭的幼兽,在水中笨拙地扑腾; 他从小在旱塬上长大,第一次下水时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手脚并用却只在原地打转,呛了好几口带着水草味的水; 飞溅的水花沾湿了岸边的野菊花,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惊起几只沉睡的蜻蜓,蓝黑相间的翅膀在他眼前一晃,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但他骨子里的倔强如同山间磐石,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每日鸡鸣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堰边的露水还没干,他已跃入水中,冰冷的水激得他浑身一颤,却咬着牙往对岸游; 暮色四合时,堰塘被夕阳染成金红色,他的身影仍在水面与天光之间穿梭,直到看不清岸边的柳树才肯罢休。
渐渐地,他划动的双臂开始与水流共鸣,肩膀的摆动越来越舒展,每一次摆腿都能感受到水波的托举,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进; 尽管与汪家“鱼猫子“三兄弟灵动如鱼的泳姿相比,他的动作仍显粗犷——汪老大能在水中憋气一袋烟的功夫,汪老二游起来悄无声息如泥鳅,汪老三能踩着水摘到岸边的柳叶,他的动作却带着石匠特有的沉稳,每一下划水都扎实有力。
但绕堰两圈的坚持,已让他成为这片水域不可忽视的存在; 当他破水而出,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坠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甩甩头上的水珠,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胸膛,汗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那是努力与成长的勋章。
他在水中的每一次前进,都像是在与自己对话,与命运抗争,探寻着未知的边界; 他会在水中尝试不同的游动方式,模仿青蛙的蹬腿,学野鸭的划水,甚至观察蛇在水面游动的姿态,感受不同姿势下水的阻力变化; 他有时甚至会在水中闭气,聆听水下世界的声音——水草摩擦的沙沙声,鱼儿摆尾的划水声,远处石场传来的隐约锤声,感受那份独特的宁静与神秘。
他还会留意水中游动的鱼儿,鲫鱼的摆尾轻盈,草鱼的转身沉稳,黑鱼的冲刺迅猛,观察它们摆动尾巴的节奏,试图从中领悟更好的游泳技巧; 他常常想,水是有生命的,它柔软却能穿石,包容却也能咆哮,只要用心去感受,就能与它融为一体,顺着它的力道前进,而不是与之对抗。
有一次,他在水中闭气时,仿佛听到了水流的低语,那声音轻柔而神秘,像是无数细小的气泡在耳边破裂,又像是远处传来的琴弦振动;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阳光透过水面照进来,形成无数根金色的光柱,细小的浮游生物在光柱中跳舞; 这奇异的体验让他更加坚信这片水域隐藏着无尽的秘密,每次下水都带着几分敬畏与期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水中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曾经的笨拙逐渐被自信与从容取代,每一次划水、每一次摆臂,都像是在与水共舞; 他能准确地判断水流的方向,避开水下的暗礁,甚至能在游动中顺手捡起水底的鹅卵石,那是他送给村里孩子们的礼物。
老矮子的憨直在豆腐堰化作了独特的生存智慧; 汪家兄弟起初总爱捉弄他,在他游到堰中央时突然从水底冒出来,或是故意朝他泼水; 被水草缠住脚踝时,他没有慌乱挣扎,而是深呼吸让身体放松,慢慢解开缠绕的草茎,从此学会了如何在暗流中保持镇定; 被突然泼来的水花迷了眼,他没有恼火,而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摸索着浮出水面,从此掌握了闭气潜泳的技巧。
他总说“吃亏是福“,却不知这份豁达让他在不经意间参透了水的奥秘; 每当汪家兄弟在水面上演水下翻花的绝技,他就倚着岸边的老梨树,目光专注地观察,将每个动作的要领默默记在心里——手腕的角度,蹬腿的时机,换气的节奏,都像刻石料一样刻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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