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能看见一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爬上秋千荡得老高,笑声穿透时光而来。
一股奇异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如果当年没有二姑姑杨芸的步步紧逼,没有那些不堪其扰的流言蜚语,父母没有被迫离开国公府,远走他乡……
那她,是不是就会在这个宁静的小院里出生长大?
在祖父祖母的庇护下,在父母的疼爱中,像所有高门贵女一样,无忧无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带着尖锐的刺痛。
杨庆霄也陷入了沉默。
他走到那架秋千旁,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绳索,眼神一点点沉郁下来。
夕阳的余晖给他侧脸镀上一层暖金,却驱不散他眼底浓重的阴霾。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
良久,一声沉重得如同叹息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明姝……”
穆明姝闻声看向父亲。
杨庆霄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肩膀似乎垮了几分。
“你二姑姑骂得对。”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压抑的痛苦,“她说我自私,只顾着自己快活,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把烂摊子都丢给家里。说我任性妄为,入赘穆家,让杨家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这些,我都认。”
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下一句,“可是,最该骂我的,是你。”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穆明姝。
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盛满了愧疚,直直地刺向穆明姝的心底。
“我……我没能保护好你和你娘。”他的声音哽咽了,“在你娘马上就要生下你的时候……我……我竟然离开了她!就为了那该死的……”说到这,猛地刹住,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强行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余下更深的懊悔。
“就为了点生意上的破事!我明明算着日子,想着快去快回,我以为来得及!我以为不会有事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我离开时,你娘还好好的,稳婆都说还有几天。谁能想到,叛军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就在我离开的当天晚上!等我收到消息拼了命赶回去……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你娘和你二哥都不见了影儿……”
这个向来洒脱不羁,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穆明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明姝……你恨过为父吗?”
穆明姝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痛。
恨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父亲。
历经两世的灵魂,早已看透世事无常,人心复杂。
她明白,当年之事,如同一团乱麻。
父亲追求自由自在,不愿被束缚,是他的天性。
二姑姑杨芸觉得家族蒙羞,丢了她的脸面,愤而报复,是她的立场。
祖父祖母为了杨家百年清誉,狠心断绝关系,也是他们的无奈。
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谁又能真正说清对错?
恨意,除了让彼此更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走上前,轻轻握住了父亲那只冰冷的手。
“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通透,“过去的事,很难说谁对谁错。女儿只愿,往后的日子,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尽力不再留下遗憾。”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执拗,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十六年的疑问:
“只是,女儿想知道。十六年前,在娘亲即将生下我的紧要关头,爹爹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一定要离开她?”
穆明姝的目光落在父亲杨庆霄脸上,没有半分咄咄逼人,却无声地拂过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她看着他此刻紧绷的嘴角,还有那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手指。
这个爹啊……
穆明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外人眼里,他是奉国公府最不着调的六爷,离经叛道,任性妄为。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看得分明。
他那副“不靠谱”的皮囊底下,藏着的是远超常人的细腻心思。
他观察入微,总能敏锐地捕捉到旁人的情绪变化。
他看似随性,实则步步为营。
他插科打诨的表象下,藏着极深的城府。
这样一个遇事向来算无遗策的人,会在妻子即将临盆且局势已然不稳的当口,仅仅因为一点“生意”上的亏损,就抛下妻儿,匆匆离家?
绝无可能。
杨庆霄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银钱于他,从来不是最紧要的东西。
生意场上的盈亏起伏,或许会让他肉痛,但绝不足以让他丧失理智,置妻子和孩子于不顾!
“生意”二字,不过是搪塞她的幌子。
那件能让他不顾一切非办不可的事,必定牵扯着比妻儿安危更沉重的东西!
甚至可能关乎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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