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老太爷的寿辰,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大操大办,真到了这日,原该来贺喜的官员却寥寥无几。几位远在京城或者其他州府的门生,本来都派了亲信,打算炫耀一下自己如今的地位财富,顺便与辛家新一代话事人熟络一二。
如今,也都只敢悄悄把礼物送到就走人,有的甚至连正门都不敢进。
风光了大半生,只等着享受夕阳无限好的辛老太爷,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
浸淫朝堂的人精,不会像辛腾云那样只知道拿女人撒气,甚至也没发过一次脾气。但辛家上下笼罩的乌云,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眼看着寿宴即将鸦雀无声地落幕,辛和钰将当初从钱府带回的小重台佛莲奉上。
如今荷花的花期已过,连莲蓬都已成熟,三两只小小地支棱在水缸中,谈不上多好看。
辛老太爷却久久地注视着它们,看向辛和钰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科举场上,童生们奉上策论以求天子青睐。如今,辛和钰同样奉上自己的政绩,求辛氏当家人高看他一眼。
他毋庸置疑是辛家孙辈中最能成事的,培养他,就是为辛家添砖加瓦。
看着眼前恭敬至极的孙子,辛老太爷不得不承认,他没得选。
辛和瑁的马是辛和钰的送的,但不是辛和钰给他灌的酒。那樽金身也不是他辛和钰造的,哪怕吹了几句耳旁风,也只能怪辛为甫心性不定,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地行事张扬。
论功名,论城府、论手段,辛和钰都是无可挑剔的,才刚上任就连破命案,政绩漂亮,收拢了新的钱家主事,目的明确。
唯独在男女之情上意气用事,不过这样也好,太稳重反而降不住。
思及此,辛老太爷看向辛腾云和其他几个儿子。
他们这一辈,一个不如一个!幸而老天垂怜,在他死之前,总算能有个接班的。
因此哪怕老太爷对辛和钰有所怀疑,怨他毁了自己的寿宴,也没有多生气。
寿宴可以再办,有心机的孙儿却难得。只要他是为着辛家的,他不介意冒点风险。
“好!”
老太爷大掌一挥,让辛和钰坐在辛腾云旁边。
小辈被特许坐在了长辈这一桌,无疑是对所有人宣布老太爷对辛和钰的看重。辛腾云与有荣焉,同桌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宴席过后,辛腾云单独把辛和钰叫到书房说话。
“你祖父对你另眼相待是好事,以后你会像他老人家一样,得全族之力托举,上京为官!”
辛和钰虚伪地拱手称是,顺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
“钱涛将这个宝贝奉与儿子,儿子不敢独占,还是孝敬父亲为好。”
辛腾云甚是满意,接过锦盒,里面只有一方帕子。他抖开帕子一看,笑容立刻收敛。
这帕子上,只有几条不伦不类的笔触。
辛腾云将其紧紧攥在掌心,“真是钱涛给的?”
他的紧张正和辛和钰的心意,“他不是刚接手钱家吗?从钱渊的旧书中翻出来的,料想是钱渊与辛家之间的秘密。他虽不懂,但也知道只要呈上就是投名状。”
说着,辛和钰后退几步,“儿子不过是牵个线,要如何做全由父亲定夺,儿子告退。”
高门大户,掌家的才能知道些最要紧的秘辛,辛和钰如此识趣避嫌,就差把话明说了。
他虽然刚得祖父看重,却也不会得寸进尺,当家人仍是父亲,有些事他现在还没资格知道。
犀角明灯让书房亮如明堂,辛和钰躬着身子,被照亮的半边脸连毫毛都一清二楚,另一边却被埋入阴翳中。
辛腾云亦然,这对父子无论在哪里,无论面上笑得多和善,关系都从未变过。
半明半暗,永远让人看不清,他们的另外半张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见父亲不答话,辛和钰自觉转身,却听辛腾云低低笑了一声,“急什么?”
辛腾云坐下,仔细端详着帕子,嘴角两抹胡须随着他几不可闻的轻笑抖动。
“儿,来看看,你觉得这是什么?”
辛和钰眸色更黯,顺从地坐在上首,“不瞒父亲,钱涛刚把东西送来时也明确说了,他不知此乃何物,儿子擅自琢磨了一番,料想应该是幅地图,派人寻了一番也没找到什么,这才有了猜测。”
“你倒是实诚。”辛腾云指着他笑骂:“要是被你找着什么,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让爹知道?”
连爹这个称呼都说得出口,多亲密啊。
辛和钰摇扇玩笑,“那得看找到的什么了,若是黄金百两,儿子就私吞了,大不了也给父亲塑个金身,不过只能鎏金了。”
“你啊!”父子俩笑得爽朗。
辛和钰以扇掩面打了个哈欠,辛腾云也不好多留他,“哎……为父不想多唠叨,但还是得说你几句。你还年轻,头一回喜欢个女子,父亲明白,不过还是得克制点,否则名声在外,日后还怎么娶妻?”
辛和钰咋舌,“嘶……这倒是,近来她缠得紧,儿子确实疏忽了。日后的儿媳人选,父亲可有相中的?”
辛腾云摆摆手,只说:“我现在告诉你了,万一你借着什么游湖赏花的机会去冒犯人家可怎好?”
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辛和钰走。
辛和钰刚起身,就听到辛腾云幽幽叹了句:“儿,你今日真是懂事啊。”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故作苦恼,“儿子之前可是有哪里做得让父亲不满意了?”
辛和钰好累,这阵子经凌初调理,胃疾好了很多,这会儿又开始一阵阵刺痛。
老狐狸,就知道他会试探。此刻自己但凡顺口说上一句,是今晚得了老太爷器重,就是坐实了之前不懂事。
他永远都该是听话的,怎么会忤逆?
辛腾云将帕子折好,放回锦盒里。
“也是,咱爷俩向来是一条心,就是你上回冲冠一怒为红颜,让为父才看清你也是有脾气的。你大了,如今父亲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了。”
辛和钰不懂,凌初到底有何不同,能让父亲如此死盯着不放?
就在他要开口时,一个丫鬟匆匆来禀。
“老爷,大人,有客人求见。”
“这么晚了?”辛腾云将锦盒收紧袖中,“是何人?”
丫鬟战战兢兢看了眼辛和钰。
“是……是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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