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他比划着,“你也是穷苦人家,竟连火都未曾见过,我好歹还见过火嘞。”
他嘿嘿一笑,随意靠在石柱上,用手胡乱比划着,“就是那种……一点点的火星子,风一吹就灭,但要是护得好,就能烧起来,烧红半边天哩!”
“也能将那些欺压咱的坏家伙烧死!”他一板一眼,眼里是燃不尽的希望。
“你看庙里那盏长明灯,弱得风一吹就灭,可只要添一点油,它就能一直亮着。”
话落,
他看向华光,眼里尽是光彩,丝毫没被这乱世磨平棱角。
如同一株小火苗,哪怕有一缕灯油,便会重新燃起,生生不息的燃起。
“咱们就是彼此的灯油啊。”也就是这句话,华光记了一辈子。
华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再次将目光移向柳青野。
“至那之后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易子而食,
也见过农妇省下最后一口粥喂给路边的野狗。
可人间就是这样,恶得赤裸,也善得荒唐。”
“那时的我,比现在这城里任何一个苟延残喘的凡人还要卑微,还要像蝼蚁。”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能穿透柳青野的心魄,如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刺向心脏深处。
“那时若有人对我说,早入轮回是解脱,我会如何?”
华光轻轻摇头,眼中那湖水终于泛起一丝微澜,“我不会感激,我只会用尽最后力气咬他一口。
狠狠的撕下他的一层皮肉下来,他凭什么?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都是蝼蚁,都是世间挣扎的蝼蚁罢了。
凡人寿元不过百载,可那百载岂是他人可以随意抉择的?
哪怕再不堪,再痛苦,那是‘生’。
只要活着,片瓦也有翻身日。”
“后来,我遇到了元初大人。”提到这个名字时,他周身那种悲凉的气息里,仿佛注入了一缕极细微的暖风。
整个房间的悲凉仿佛复春,哪怕只念了一个名字,
“她伸手将我从那无边地狱里拉了出来。她将我带回神域,予我温饱,教我修行。”
“那时的神域还不像如今这般,流月仙会给我顺毛…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这更让我明白,见过黑暗的人,未必都要沉溺于黑暗。承受过不公的人,更不该成为不公的施予者。”
“正因为我见过这世间至深的苍凉与不公,”
华光的语调陡然提升,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也升起了一股火,和士兵一样热切,而带有希望的活,“我才无法认同你的方式!神域仙神道貌岸然,德不配位,是该清算!但凭什么要用这万千蝼蚁的性命去做赌注?
去为他们陪葬?”
他再次望向窗外那零星灯火,那些灯火,他又想起了那尸堆中塞给他半块饼子,将他拉出来的士兵。
他也是这世间蝼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可他也想活。
华光声音沉缓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心湖的石子。
重重落下,荡开阵阵涟漪。
“他们不想死,柳青野。”他半眯起眼眸,眼底都是痛楚,似乎记忆又飘向那年。
“就像当年的我,我不想死。
妖都弃我,世道虐我,但我仍想活。
这灯火下的每一个人,他们挣扎、算计、彼此伤害亦可彼此依靠,
他们虽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他们确确实实的,真正的在活着。
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便会重新燃起光,哪怕微不足道,但只要活着……”
“这‘生’本身,就是对世间最大的反抗。
这‘生生不息’,便是对这狗屁世界最倔强的回答。”
华光转过身,月光浇在他身上,为他渡上光。
他仿佛真的是虚影,那有人会有如此大爱的悲悯与决绝?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随风散去。
柳青野的唇角微微颤抖,他在挣扎,可浮罗深种在他心底的烙印,不许他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看到的,不是个高高在上、代表着神域旧秩序的神君,而是一个曾经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怜之人。
“你……”
柳青野的声音干涩,几乎难以成言。
原本他准备了无数反驳神域、控诉不公的犀利言辞,却在他显得苍白而空洞。
华光见他有丝毫动摇,并未逼进,只是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那目光如同一个长者看着落入歧途的晚辈。
“你说神域腐朽,我亦深恶痛绝。”华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笃定,
“但这清算是我们的事,是我们这些承其位、享其力的上位之人的事,而非拉上这些只想活下去的凡人一同殉葬的理由。”
“推翻一座朽烂的宫殿,或许需要熊熊烈火。
但宫殿之下,是无数的蝼蚁,它们只是在缝隙里求一口吃食,盼一夜安眠。
我们的烈火,不该,也不能,烧向他们。”
他微微偏过头,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那脸还是入往常一般好看,可又有些不同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