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时陷入极深的沉默。
萧云庭缓缓向后靠在宽大的龙椅里,椅背镶嵌的冰冷玉石抵住他的后颈,那股凉意让他被权谋烧灼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铁相撞的回音,在寂静的空间里震颤。
“好一个‘驱狼吞虎,坐收渔利’,林爱卿这‘文章’,做得妙,做得绝!”
他不断在笺纸上敲击的手指突然一顿,“就这么定了,宣政殿即刻拟旨,着令凉州府,按今晚所议速速行事!”
“同时告知王氏族长王延庆,钱粮给他,机会给他,但若事到临头给我大晟掉了链子,或者心里起了首鼠两端的心思,朕的恩慈,能扶他上来,更能剔了他九族的骨!”
“遵旨!”林研舟躬身应诺。
萧云庭忽然抬手,止住陆俊同样躬身的动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锐利得几乎能割开空气:
“至于那个让拓跋野律老眼昏花也惦记的儿子嘛...京都里的风既然动了,那咱们不如再加点雨,传朕口谕:‘白蹄京’上下,即日起削减一切用度,俸禄减半,宫中赐下的杂役、奴仆,召回来一半,理由嘛......”
他目光掠过窗外无边的黑暗。
“岭南瘟疫肆虐,耗费过大,国库吃紧,他拓跋冽若是真有孝心,就该体谅朕的不易,朕倒要看看,当这头小狼崽子在他那精美的‘樊笼’里,连吃穿用度都开始捉襟见肘时,拓跋野律那老狐狸,还能不能坐得住!”
林研舟与陆俊再次齐声:“臣(末将)领旨!”
书房内紧绷的权谋杀机似乎随着皇帝旨意的落定而短暂凝滞,然而,萧云庭的目光却并未松弛,那冰冷的探针倏地扎向了林研舟。
他微微侧过身,烛光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的分界,使他的声音也带上一种压抑的阴郁。
“好了,这第一桩事,朕已有决议,这第二桩......林爱卿啊......”
林研舟甫一松懈的心神骤然绷紧!
萧云庭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语调不急不徐:“岭南疫情,日渐严重,流民遍地,百姓们苦不堪言!朕日日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那一日朕特赐令爱林晚金牌,命其急赴岭南救援,旨意下去多少时日了?”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拖得极长,重逾千钧。
“朕接到的线报却是,你那宝贝女儿,非但没有去岭南践行皇命,反倒‘巧合’得很,一路直入了......拓跋冽所在的‘白蹄京’!林爱卿——”
萧云庭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下:“你来告诉朕,这是为何?她是在为朕办事,还是......另有所图?”
烛火猛地一晃。
林研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脚底,四肢百骸都在瞬间僵冷。
他猛地撩袍,“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鬓角滚落,砸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溅开微不可见的水痕。
“臣对此实不知情,那孽障...一直以为她早已遵旨南下,谁承想她竟...竟如此胆大妄为!辜负了皇上的天恩厚望!”
巨大的惊惧冲击着他的理智,言辞混乱不堪,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抬起。
“恳请皇上息怒,臣下去后即刻亲查,若那孽障真在白蹄京,臣必亲自将她绑赴岭南,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交代!”
龙椅深处投下的目光,阴寒沉重。
萧云庭凝视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身影,过了许久,久到林研舟几乎以为自己血脉都要在那目光下冻僵凝固,才听到一个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
“起来吧。”
“谢......谢陛下!”林研舟浑身虚脱,旁边的陆俊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肘部,勉强稳住身形站起来。
“此事,你给朕查清楚!”
萧云庭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但那温和里却隐藏着更可怕的冰冷。
“若确是她不顾圣命,滞留他处,朕自有处分,若她别有用心......林爱卿,国法和家法,你总得占一样。”
他挥了挥手,带着深深的疲惫。
“退下吧。”
“臣,叩谢天恩!”林研舟再次深深躬身行礼,声音里只剩下劫后余生般干涩的坚定。
两人几乎是相互支撑着,脚步沉重地退出了御书房,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与烛光。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噤。
月光不知何时挣脱了厚重云层的束缚,惨白地泼洒在空旷寂静的殿前广场上,将两人仓皇的身影拖得极长,最终无声无息地没入无边的宫影深处。
......
白蹄京,林晚的偏院静室。
窗外是一片人工营造的雅致小湖,白日里或许波光潋滟,此刻在残月下只泛着青灰色的暗沉冷光,偶尔被风搅动,荡开几圈勉强映出点水色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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